1、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苏东坡
2、清欢可以说是“清淡的欢愉”,这种清淡的欢愉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对平静的疏淡的简朴生活的一种热爱。当一个人可以品味出野菜的清香胜过山珍海味,或者一个人听林间鸟鸣的声音感受到比提笼遛鸟更感动,或者甚至于体会了静静品一壶乌龙茶比起在喧闹的晚宴中更能清洗心灵……这些就是清欢。
3、清欢之所以好,是因为它对生活的无求,是它不讲究物质的条件,只讲究心灵的品味。“清欢”的境界是很高的,它不同于李白的“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那样的自我放逐;或者“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这样悲痛的心事,或者“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那种无奈的感叹。
4、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苏东坡
5、那些岁月虽在我们的流年中消逝,但借着非常微小的事物,往往一勾就是一大片,仿佛是草原里的小红花。先是看到了那朵红花,然后发现了一整片大草原,红花可能凋落,而草原却成为一个大的背景,我们就在那背景里成长起来。
6、父亲从小教我们农夫的本事,并且认为什么事都应从农夫的观点出发。像我后来从事写作。刚开始的时候,父亲就常说:“写作也像耕田一样,只要你天天下田,就没有不收成的。”他也常叫我不要写政治文章,他说:“不是政治性格的人去写政治文章,就像种稻子的人去种槟榔一样。不但种不好,而且常会从槟榔树上摔下来。”他常教我多写些于人有益的文章,少批评骂人,他说:“对人有益的文章是灌溉施肥,批评的文章是放火烧山;灌溉施肥是人可以控制的,放火烧山则常常失去控制,伤害生灵而不自知。”他叫我做创作者,不要做理论家,他说:“创作者是农夫,理论家是农会的人。农夫只管耕耘,农会的人则为了理论常会牺牲农夫的利益。”
7、在我童年的认知里,河是没有归宿的,它的归宿远远地看,是走进了蓝天的心灵里去。每年到了孟春,玫瑰花盛开以后,小河淙淙的乐声就变成了响亮的欢歌,那时节,小河成为孩子们最快乐的去处,我们时常沿着河岸,一路闻着野花草的香气散步,有时候就跳进河里去捉鱼摸蛤,或者沿河插着竹竿钓青蛙。我爱极了那条河,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封闭的小村镇里。我一注视着河,心里就仿佛随着河水,穿过田原和市集,流到不知名的远方——我对远方一直是非常向往的。
8、芋头孤傲的脾气和它流露的强烈气味是一样的,它充满了敏感,几乎和别的食物无法相容。削芋头的时候要戴手套,因为它会让皮肤麻痒,它的这种坏脾气使它不能取代番薯,永远是个二副,当不了船长。
9、二十几年时光的流转,兄弟姊妹都因成长而星散了,连老家都因盖了新屋而消失无踪,有时候想在大灶边吃一碗冰糖芋泥都已成了奢想。天天吃白米饭,使我想起那段用番薯和芋头堆积起来的成长岁月,想吃去年腌制的萝卜干吗?想听雨后的油炯笋尖吗?想吃灰烬里的红心番薯吗?想吃冬夜里的冰糖芋泥吗?有时想得不得了,心中徒增一片惆怅,即使真能再制,即使母亲还同样地刻苦,味道总是不如从前了。
我成长的环境是艰困的,因为有母亲的爱,那艰困竟都化成甜美,母亲的爱就表达在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食物里面;一碗冰糖芋泥其实也没有什么,但即使看不到芋头,吃在口中,可以简单地分辨出那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种无私的爱,无私的爱在困苦中是最坚强的。它纵然研磨成泥,但每一口都是滚烫的、是甜美的,在我们最初的血管里奔流。
我如今能保持乡下孩子恬淡的本性,常能在面对一袋袋知识的番薯和芋头,知所取舍变化,创造出最好的样式,在烦闷发愁时不失去向前的信心,我确信与我童年的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母亲的影子在我心里最深刻的角落,永远推动着我。
10、我回家的时候,喜欢舀一瓢水,细细看着手中的葫芦瓢子,它在时间中老去了,表皮也有着裂痕,但我们的记忆像那瓢子里的清水,永远晶明清澈、凉人肺腑。那时候我知道,母亲保有的葫芦瓢子也自由天地日月,不是一勺就能说尽,我用那把葫芦瓢子时也几乎贴近了母亲的心情,看到她的爱以及我二十多年成长岁月中母亲的艰辛。
11、外祖母手植的莲雾树不在了,我只好把它种在心里,在这个转变的时代,任何事物只有放在心中最保险。我把它种在心灵果园的一角,这样我可以随时采摘,并且时刻记得,在这片土地上曾生长过绿如翡翠的莲雾,是别的品种不能取代的。
12、每次我回家,她总是唯恐我在外地受苦,拼命给我吃,然后在我的背包塞满东西,我有一次回到学校,打开背包,发现里面有我们家种的香蕉、枣子;一罐奶粉、一包人参、一袋肉松;一包她炒的面包、一串她绑的粽子,以及一罐她亲手腌渍的凤梨竹笋豆瓣酱……一些已经忘了。那时觉得东西多到可以开杂货店。
13、我每看到农人收成,挑着箩筐唱简单的歌回家,就冥冥想起托尔斯泰的艺术论,任何伟大的作品都是蘸着血汗写成的。如果说大地是一张摊开的稿纸,农民正是蘸着血汗在上面写着伟大的诗篇;播种的时候是逗点,耕耘的时候是顿号,收成的箩筐正像在诗篇的最后圈上一个饱满的句点。人间再也没有比这篇诗章更令人动容的作品了。
遗憾的是,农民写作歌颂大地的诗章时,不免有感叹号,不免有问号,有时还有通向不可知的分号!我看过狂风下不能出海的渔民,望着箩筐出神;看过海水倒灌淹没盐田,在家里踢着箩筐出气的盐民;看过大旱时的龟裂的土地,农民挑着空的箩筐叹息。那样单纯的情切意乱,比诗人捻断数根须犹不能下笔还要忧心百倍;这时的农民正是契科夫笔下没有主题的人,失去土地的依恃,再好的农人都变成浅薄的、渺小的、悲惨的、滑稽的、没有明天的小人物,他不再是个大地诗人了!
14、童年蕉园的记忆,是我快乐的最初,香蕉树用它宽大的叶子覆盖累累的果实,那景象就像父母抱着幼子要去进香一样,同样涵含了对生命的虔诚。农人灌溉时流滴到地上的汗水,收割时挑着箩筐嘿哬嘿嗒的吆喝声,到香蕉场验关时的笑谈声,总是交织成一幅有颜色有声音的画面。
15、水自竹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
水和竹原是不相干的,可是因为水从竹子边流出来就显得格外清冷;花是香的,但花的香如果没有风从中穿过,就永远不能为人感知。可见,纵是简单的万物也要通过配合才生出不同的意义。
16、一些小小的泡在茶里的松子,一粒停泊在温柔海边的细沙,一声在夏夜里传来的微弱虫声,一点斜在遥远天际的星光……它全是无言的,但随着灵思的流转,就有了炫目的光彩。
16、人生真正的痛苦是什么?依佛教的说法有八种痛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生、老、病、死。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痛苦;老化是一种痛苦;生病是一种痛苦;死亡是一种痛苦;相爱的人一定会别离;讨厌的人偏偏碰在一起叫怨憎会;五阴炽盛就是虽然天下太平没有什么事情,可是坐下来,烦恼就像火一样燃烧着我们的心;所求不得就是你签的号码永远开不出来,你要求的都求不到。这些痛苦,即使是具备最好的文化跟艺术修养的人都不能克服,于是这样的人就会走向人生的第三个层次,就是灵性的层次、宗教的层次、精神的层次。
孔子的一个学生颜回住在很简陋的巷子里。孔子说:“回也局陋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颜回每天吃一点点稀饭,喝一点点水,人们都觉得这样是很痛苦的事情,可是颜回却过得很快乐。为什么?因为他的内心里有一种宗教的、性灵的、精神的满足,而这种满足使他可以超越物质的限制。这种超越的心是很重要的,一个人如果没有超越的心,他就不会有新的发展。
17、什么叫觉悟?觉就是学习来看见;悟左边是心,右边是吾,我的心叫做悟,所以觉悟就是学习来看见我的心。人生不断地往上追求,并不是说你追求一个特别的境界,而是向外追求那个更好的灵性,向内探索自己内在的思维,从探索你内在最深的部分来跟这个灵性相应,这才是真正的好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