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关上门,上了三楼,在角落铺了张行军床。
这不,为了壮胆,把所有能打开的灯都打开了。
床垫下还塞着那个旧罗盘。
虽然锈迹斑斑,但好歹能当个心理安慰。
他摸着手腕的银元胎记,默念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闭上眼。
睡梦中,他突然感觉身体变得轻盈,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飘满纸灯笼的小路上。
灯笼上写着“李府寿宴”四个血红色大字,风过时发出“哗哗”的脆响,竟都是用冥币叠成的。
前方的鬼影们排成整齐的队伍,长袍马褂的老者捧着鎏金骨灰盒,歪头少女抱着扎满银针的布偶,无头小孩则推着装满纸元宝的小车,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僵硬的笑容。
“这是……阴魂送礼?”林砚下意识躲到树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半透明化,鬼影们径直穿过他的胸膛,带起阵阵寒意。
他这才注意到,所有鬼影的衣襟上都别着朵黑色山茶,正是苏晚晴魂体上腐烂的那种。
转过弯,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院豁然眼前。
朱漆大门上贴着金色的“寿”字,门两侧站着两对纸人,手里的唢呐吹出断断续续的《生日快乐》。
门框上方悬挂着九盏引魂灯,灯油竟是暗红色的血液,每盏灯下都跪着个披麻戴孝的阴魂,正在往地上洒着纸钱。
“恭迎吴家老太爷!”门内突然传来尖细的喊声,林砚踮脚望去,只见八抬黑轿从浓雾中飘来,轿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爬满尸斑的脸。
轿子经过时,林砚闻到一股混合着樟脑丸与腐肉的气味,而轿夫们的脚竟悬在离地三寸的空中,踩着无形的台阶上下起伏。
“李家这是唱哪出?”身旁突然响起童男纸人的声音,林砚猛地转身,却看见那两个纸人正坐在身边树杈上:“去年清明还打架,今年就办起了寿宴,比八点档鬼剧还刺激。”
童女纸人摇摇头:“谁知道呢,就像我们昨天说的,可能是鸿门宴。”
宅院大门轰然打开。
李家老太爷的虚影站在中央,身上穿着旧式长袍,头顶却戴着顶古怪的帽子。
他咳嗽两声,声如破锣:“感谢各位鬼友赏光,今日是李某七十大寿,略备薄酒,邀请各位品鉴。”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裂开无数缝隙,千万只萤火虫大小的鬼火在漫天飞舞。
吴老太爷刚落轿,沙哑的声音响起:“姓李的!你请我来参加寿宴,什么意思?”
李家老太爷阴笑一声:“我们以前是有些恩怨,但现在时局不同了,和谐是阴界主题,咱们这些老鬼也得紧跟不是?”
“咳咳……当年那件事,都是上面的命令,哪知道害得你的粮仓被征用!
你吴家后面不也做过些营生,老百姓的救命粮,你不是也一直待价而沽,害死多少百姓?”
吴老太爷的胸牌“哐当”掉在地上,露出里面藏着的金表链:“少来这套!你强抢黄花大闺女,当小妾送给有权势的人,这事怎么说?”
“废话少说,今天我来不是参加你的寿宴,是揭露你的‘恶’行的。”
吴老太爷一挥手,在阴暗处跳出八个穿着旗袍的女鬼,正是当年被强占的女子们。
她们七手八脚揪住李老太爷的辫子。
“当年我妹妹才十三岁!就被你送给那些人糟蹋。”为首的女鬼掏出枚手榴弹造型的冥币,“砰”地砸在对方头上,炸出漫天纸钱。
吴老太爷趁机踹翻桌子:“听见没?这就是你造的孽!当年你带人搜山,把粮食全烧了,害我家粮仓被充公!”
此时,在一帮鬼仆帮忙下脱困的李老太爷重新整理衣袍:“少装清高!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我会不知道?”
争吵间,漫天鬼火突然转为绿色,李老太爷和吴老太爷同时闭嘴,一旁鬼仆和女鬼也停止了拉扯。
苏晚晴的虚影如幽灵般飘上屋顶:“够了!当年你们各为其主,现在干什么狗咬狗?”
她指尖弹出两枚纸铜钱,分别钉在两个老鬼额头上,“再吵下去,信不信我让你们再回十八层?”
李老太爷立刻换了副谄媚脸:“苏长官教训得是!我这不是响应‘和谐’,搞个寿宴促进团结嘛……”
他偷偷踢了踢吴老太爷,后者心领神会地从轿子里捧出个红木盒,里面装着半块发霉的旧物。
“这是当年您赐给卑职的!”李老太爷笑得满脸褶子堆成菊花,接着说道,“听说您在地府缺文书,卑职愿意给您当秘书!”
吴老太爷不甘示弱,掏出张皱巴巴的旧纸:“我也能干事!我会刻蜡版,当年印的传单,那叫一个工整!”
苏晚晴冷笑一声,黑山茶印记突然化作锁链缠住两人:“文书?你们配吗?
明晚子时,去后山挖开自己的假坟,把里面的金条全捐给‘冥间希望工程’。”
她手腕翻转,两人瞬间被压在桌子底下,“再敢折腾,就把你们塞进童男童女的纸人里,每天被熊孩子当风筝放!”
吴老太爷盯着苏晚晴,喉结边咽口水边问:“苏长官不是上月被阎王殿的锁链勾了魂?怎么……”
“怎么还能穿旗袍出来蹦跶,是吗,你们巴不得我被勾了魂?”
吴老太爷慌忙摆手:“苏长官明鉴!卑职哪敢咒您……只是确实听说您被拽进了罪民录门……”
苏晚晴脚尖轻点,黑色山茶在引魂灯油里盛开出毒雾,“阴曹地府的判官老爷们,也得讲究个‘证据确凿’。
上个月那出戏码,不过是陈家人的自嗨罢了。”
她指尖拂过脖颈,“我连判决书都没拿到,阎王爷凭什么留我下油锅?”
李老太爷趴在桌子下扯着嗓子喊:“那您老胸前的烙印……”
“呵,金光闪闪的多好看。阳间老爱往人身上贴标签,阴间的鬼差就不吃这一套?
我找刻工花三斤尸油刻的假烙印,连牛头马面都看不出破绽。”
吴老太爷突然磕头如捣蒜:“难怪您能从黄泉路溜回来!听说枉死城新修了‘贵宾通道’……”
“嘘——”苏晚晴竖起涂着尸蜡的指甲,“阳间有阳规,阴间有阴矩。
上个月我不过是去阎王殿‘配合调查’,多亏了崔判官照应,喝碗孟婆汤就当旅游了。”
她踢了踢脚边的引魂灯,“再说了,我在阳间还有这么多‘生意’没做完。”
所有鬼的突然停滞。
苏晚晴轻笑一声,从旗袍里摸出本烫金《阴间营业执照》:“看见没?‘幽冥贸易有限公司’,崔判官亲自盖的章。
现在阴间流行‘鬼企合作’,我替枉死城的鬼差们卖点祭品。
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放我自由活动,这叫‘互惠互利’,也叫‘合作共赢’。”
黑斑胎记一热,远处营业执照写的字清晰在林砚眼前出现,“经营范围”里赫然写着“特殊物资(阴供)”“记忆典当”“替身纸人定制”。
而法定代表人照片上的女人,竟有两张脸:一张是苏晚晴,一张是个样貌年青的女人样子。
这女人,林砚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陈家的血色莲花……”吴老太爷问。
“莲花再红,能红过阎王爷的乌纱帽?”苏晚晴打了个响指,桌子上突然摆满冥币堆成的“业绩报表”。
“陈家四代人加起来的阴德值,还没我给鬼差们送的阳间特产值钱,而且我业绩又好。
再说了,”她嘴角勾起诡谲的笑,“他们以为用‘阴德’镇住我,却不知道现在的阴间,连牛头马面都在用冥界手机抢‘补贴’的红包。”
苏晚晴踢了踢脚边颤抖的无头小孩,尸蜡指甲敲了敲《阴间营业执照》:“看见这‘特殊物资阴供’没?
阳间那些逝者的身后事,过了奈何桥可都是咱们的‘资源库’。
上个月给崔判官送的特色食材,他老人家吃得连汤都没剩。”
李家老太爷从桌子下探出半颗脑袋:“那……那记忆典当是啥买卖?”
“笨!”苏晚晴甩了甩旗袍开叉处露出的腐烂脚踝,“阳间有遗憾的、想重来的、走不出过去的人,只要给够冥币,咱们就帮他们封存记忆。
比如你,当年强占民女的事儿,花五两纸钱就能变成别的说法。”苏晚晴指着吴老太爷说道。
所有鬼的喉结集体滚动,歪头少女怀里的布偶突然咧嘴笑了。
“至于替身纸人……”苏晚晴打了个响指,那些女鬼瞬间变成她的模样。
“前阵子阳间闹‘沉浸式体验热’,咱们的纸人替身往那一站,游客们抢着拍照发朋友圈。
崔判官说了,年底 KPI要是达标,送咱们去枉死城‘鬼才孵化园’进修。”
吴老太爷突然从棺材里翻出本泛黄的旧书:“苏长官,我当年喜欢做生意,要不我帮您搞‘阴间共享容器’项目?扫码就能租,按小时收费!”
“好想法!”苏晚晴抛给他枚黑山茶徽章,“明天就去对接合作方,记得找穿深色正装的负责人,他是咱们安插的鬼差眼线。”
林砚的银元胎记烫得惊人,他这才看清营业执照法定代表人的第二张脸——竟是王姨二十年前的照片!
“各位鬼友!”苏晚晴跃上桌子,“告诉你们个好消息——阴间马上要搞“半年总结”了!”
她展开张阴阳两界地图,“看见这万福寺后山没?
当年我埋了二十箱‘阴魂不散’牌冥币,只要激活这个回魂阵,咱们就能批量生产‘智能纸扎人’,横扫阴间电商平台!”
“你们都给我无条件配合,谁要是不配合,完不成半年 KPI,我让你们体会死是多么‘难忘’的一件事情。”
苏晚清环顾四周,所有鬼都打了个哆嗦。
童男纸人更是直接从树杈跌落,:“那……那活人要是捣乱咋办?比如那个租了往生堂的小子……”
“他?”苏晚晴,“不过是个能看见我们的‘半吊子灵媒’。
等我用‘记忆典当’把他改造成咱们的‘阳间代言人’,”她嘴角裂开至耳根,“以后他卖的每根香烛,咱们都抽三成阴德值!”
电子闹钟的蜂鸣响起,林砚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死死抓着王姨的名片,此时他眼中看到名片背后用黑字写着“崔判收特殊物资”。
林砚猛地坐起,视网膜上跳动着淡蓝色的系统提示:
【警告】因阴间力量干涉,因果闭环进度回落至 85%!
【提示】发现阴间非法贸易证据链,建议立即收集关键线索。
【任务】查清‘幽冥贸易有限公司’与阳间合作方的勾连关系,阻止‘智能纸扎人’量产计划。
此时楼下传来王姨的哼歌声。
林砚从窗台瞥见她正往一辆小面包车里搬运纸箱,箱子上印着“智能纸扎人・追思款”的字样。
脑海中的那道声音又开始嗡嗡作响,都是“管管”“要管”的念头。
他摸了摸手腕发烫的银元胎记,原来有些责任,早在今年清明节时就已经扣在肩上。
看着王姨在楼下忙碌的身影,“见多了鬼,反而怕人心里的鬼。”林砚自语道。
“哎,人生如戏”,他认命的低头感慨一句。
忽然听见脑海里“叮”地响了一声,像老算盘崩了根弦。
“怎么,想通了?”那道京片子突然在脑仁里炸开,带着混不吝的笑,“早跟你说过,这人间啊,比阴间‘精彩’多了——鬼只会吓人,人却能玩套路。
你瞅瞅那王姨,明里暗里两头忙,这‘跨界’玩得比阳间跨界歌手还溜!”
林砚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合着我带胎记,就是为了给阎王爷当‘编外人员’?”
“哎哎哎!话不能这么说!”声音突然拔高,“你手腕这胎记,那是d多少年多少辈子你的福报’!别的不说,就苏晚晴那娘们儿的营业执照,你瞅见没?
经营范围写着‘特殊物资阴供’,多‘高端’的生意!咱们搅黄它,那叫什么?那叫‘阴阳两界清道夫’!”
“少贫。”林砚摸了摸发烫的胎记,想起梦里王姨年轻时的照片,“人心里的‘东西’,比黄泉路的阴魂还难对付。”
“嗐!你可算悟了!”声音突然压低,“你知道为啥苏晚晴能在阴间搞 KPI?阳间有些‘聪明人’,表面哭天抢地,背地里把逝者‘资源’当生意!
这叫啥?这叫‘白天念往生咒,晚上数金银票’,比变魔术还快!”
林砚被逗得乐了:“所以我得去阻止‘智能纸扎人’量产?这事儿说出去比我梦见纸人开会还离谱。”
“离谱?你可别忘了!”声音突然唱起 rap,“阳间的共享经济,阴间的共享容器!阳间的记忆云盘,阴间的记忆当铺!
等那帮鬼把纸扎人弄进‘虚拟世界’,你信不信?清明祭祖都能玩出‘元宇宙’!”
“得,合着幽冥界也卷 KPI。”林砚跨上电动车,任由清晨的风灌进领口,“那你说,我这算啥?阴阳调解员,还是地府特派员?”
“你可拉倒吧!”声音突然换成哭腔,“我就是你,连鬼市的会员卡都没办上!不过说真的……”它突然正经起来,“你瞧那青石板缝里的苔藓,没沃土没阳光,照样朝着希望长。
这世道啊,总得有人在别人抱怨生活苦的时候,去戳破‘鬼把戏’比如你,林老板!”
“林老板?”林砚被逗得笑出声。
“可不嘛!”声音跟着乐,“等你把往生堂开成‘阴阳两界良心铺’,我给你当‘智能客服’!鬼差来买香烛,咱打八折;善魂来歇脚,咱免费续‘阳间暖茶’,得嘞,这买卖稳赚‘阴德’!”
“去你的。”林砚任由脑海里的声音絮絮叨叨,望着王姨面包车尾灯消失在雾里,忽然觉得这荒诞的宿命也没那么沉重,至少,当别人在为 KPI焦虑时,他的“使命”是守护人间的底线;
当别人吐槽生活平淡时,他正骑着电动车,去守护青石板缝里“倔强”的人间烟火。
“人生如戏?”他对着风嘀咕,胎记在手腕发烫,像块烧红的银元。
“不,”脑海里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人生是戏,但你是自带‘正义滤镜’的主角,你听!”
电动车路过早餐摊时,喇叭里突然响起《阳光总在风雨后》的鬼畜版。
“得嘞,先去买十斤朱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顺便给这破店换块招牌,‘牛生堂’怎么了?牛气哄哄,镇鬼又‘牛币’!”
晨雾如薄纱般裹住后山,万福寺后山平时基本没人来,满眼望去都是常见的灌木林。
林砚一直远远跟着王姨,最终来到一处乱坟岗。
一路都是披荆斩棘过来的,因为没路,还好王姨拿镰刀劈开一条野路,要不是她带路,“寻常人”都不会来这里。
乱坟岗上密密麻麻排着 100多个坟包,坟头插着的不是墓碑,而是二维码木牌。
每个坟包上都坐着一个鬼,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老人,有妇女,有孩子,不过都被一条黑色锁链串起来,锁链的尽头是一颗老槐树。
“苏长官说的回魂阵……”王姨的声音从坟堆里飘来,“就在这老槐树底下。”
林砚顺着王姨的目光处仔细一看,一面“幽冥贸易”铜牌赫然出现。
“信息都有了?”王姨轻抚带来的一个纸扎人的脸。后者突然睁眼。
“合作方搞定了。该拿的资料都拿到了。”
“编号 001到 500号,信息都在我这。对方说了,这些‘资源’放着也是放着,早该‘循环利用’了。”
纸扎人机械地转动脖颈,颈椎处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
“对了,崔判官要的‘特殊食材’呢?”
“急什么?”王姨踢了踢脚边的坟包,“已经安排人去收集特殊食材了”
她突然凑近纸扎人,“不过苏长官交代了,得留几个完整的魂做‘智能纸扎人’的模板,比如那个租往生堂的小子……”
林砚正专心听着王姨和纸扎人聊天,肩膀突然被拍了拍,林砚心一颤,转头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