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梁原走了快一个月了，天越来越冷。今年的雪下得早了点，圣诞节的前几天就下得纷纷扬扬的。大街上，商场里，早早地就进入了节日模式，到处都可以听到欢快的应景音乐和促销甩卖的嘶吼。
头天梁原就打电话给白慕提醒她这几天不要开车了，下雪的时候视线不好，路上又湿滑，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地铁或是公交，安全一点。往年这个时候，只要梁原没有出差都是他每天接送她们母女俩，今年梁原不在，母女俩就只能自力更生了。幸好的是两个人的学校离家都不是太远，不用起得太早，但一想到挤车的痛苦，两个人都是打心眼里的害怕。平时偶尔坐一下还好，早高峰的时候那个人挤人，两个人都是从心里厌恶。母女两个人都是对气味特别敏感的人，车厢里充斥的各种味道，让她们喘不过气来。两人一边低声交流着旁边的人身上吃完早餐留下的油条味、煎饼果子味、包子味……搭配着时不时在 一锅大杂烩里顽强飘来的清新脱俗的香水味；一边感慨幸好这是冬天要是夏天再加上点体味那还怎么得了。
挤了两个早上的公交之后，仔仔就宣布她要暂时住到外婆家去。那里离她的学校比较近，走路也就二十多分钟，她是宁愿早起半个小时也不想再去挤公交了。于是白慕就被仔仔这样无情地抛弃了。实在是白慕学校离老妈家太远，要不是她都准备搬过去了。
下午学校开了班主任会，要求各班班主任务必强调学生不能举行圣诞节的庆祝活动，并且没有家长同意的情况下绝对不允许学生随意请假离校，谨防学生借机上街参与圣诞狂欢。白慕当然是无条件赞同这个举措的。好好的中国人把一个洋节过得热闹火爆，都超越了我们的传统节日了，还有没有一点龙的传人的自觉了。
白慕到了班上去把学校的政策做了强调，学生们一片哀嚎。其实白慕也是能理解他们的小心思的，未必就是崇洋媚外，而是平时学习太紧张了，或者是太无聊了，就想着借这个机会发泄一下。但是这个机会真的不太符合国情，只能严厉制止了。
“意思就是那天我们又不放假吗？”李浩宇问。
“放什么假，又不是我们国家的法定节日。”
“可是那天是星期六呢，不是该给我们放月假了吗？”沈想想小声地提醒白慕。
“呵呵，学校研究决定和元旦一起放。”白慕再补一刀。
“又是这样，我们要举报，你们乱补课。”下面反对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哦，要不要教育局的电话啊？”白慕一点都不心虚。
“你们反对也没用，学校已经决定了，所以安心地呆在学校上课，等着元旦的假期吧。我先把丑话说前面，你们谁要是再敢给我惹事，违反校规校纪，别怪我到时不给你们面子啊。”白慕看着下面那一群，压根就不相信他们会乖乖地听话，所以还是先威胁一番再说。
此起彼伏，要死不活的“知道了”一听就知道有多假。
平安夜的那天雪下得小了许多，白慕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冬天的天总是黑得特别的早。大街上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悠闲自在。和几个同事分手后，白慕站在学校旁落光了叶子的一排银杏树下，考虑是打个车去妈妈家吃饭，还是回家随便吃点算了，反正仔仔也是住外婆家，又不需要去接她。既然都不去妈妈家了，她要不要在附近找点吃的，然后再回班上去看一下学生，有没有不听话的又给她惹点事出来。
林清海远远地看见白慕站在一片光影之中，红色的大衣，黑色的围巾，在身后流光溢彩的映衬下，美的那么的不真实。
林清海暗自庆幸，在这样的天气里，自己却突然想要一个人走一走。
五十六
“这么巧，又在等人啊？”
白慕睁着大眼睛瞪着梁原，心想：这是哪个时候的同学？我是该问他呢？还是随便答应下。原谅她的脸盲症，只能准确地分辨出经常见面和长得有特点的人。曾经班上有两个圆脸的女生尽管在别人眼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偏她就是分不清楚。两个女生一气之下商量，一个把头发剪短，一个继续留着长发，然后郑重地告诉她，头发短的是谁，头发长的是谁，结果她还是时常叫错人。至此两个女生才彻底绝望了。仔仔经常感慨，她妈是多伤学生心的一个老师啊。白慕也很惭愧，对比自己初中的老师，在几十年后都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确是太不合格了。
林清海看着一脸茫然的白慕心想：她不会又忘了我吧，我有那么大众脸吗？林清海有一点点受伤。
“追尾的那个。”林清海提示。
“哦，在我女儿学校门口遇见过的。”白慕想起来了。
“对”林清海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全忘。
白慕其实只是对人长相的辨别有点模糊，可是记事却是很清楚的。
“你女儿不是在这个学校读书吧？”林清海看看白慕身后不远处的学校，他记得上次见她接女儿时是初中啊。
“我在这个学校教书。”白慕没有因为林清海是个陌生人而有所隐瞒。按她的逻辑，两个人再见的机会渺茫，就算再见，自己又认不出来，所以没必要看到个人都像防贼似的，说一半留一半，多累！为这个没少被梁原教育。
“现在才放学啊。”林清海有点意外。每次看到白慕都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女儿读初中了，还时不时地流露出一股孩子气，看上去应该是那种被老公保护的很好的全职太太。林清海还记得她的丈夫，谦和礼貌地外表下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但是看向妻子和女儿的时候，眼神里的温柔和疼爱却怎么都隐藏不住。没想到她居然还是重点高中的老师，她是怎么镇住那些学生的哟？林清海对老师的印象还停留在自己读书的时候，朴素，不苟言笑，现在的老师都这么时尚了。
“嗯。”
“准备回家了？”
“还没考虑好。”
“回家还需要考虑？”林清海奇怪地问。
白慕自己都觉得好笑，是啊，回家还需要考虑吗？以前可能不，现在是只有她一个人了，她居然考虑起这个问题了。
“我是考虑回家呢？还是吃点东西了回学校。”
“这么敬业，现在的学生都这么幸苦吗？”
“为什么不说我们老师幸苦？”白慕不干。
“你们这样敬业，学生不是跟着你们受苦啊。”
白慕一想，是这样啊，自己不就是抱怨过仔仔的老师太敬业了，让仔仔跟着受苦吗？
“今天平安夜，怕学生上街去胡闹，还是关在学校安全一点。”白慕嘿嘿。
“那倒是，小孩子没个轻重，在学校的确比在外面强。”林清海赞同道。
白慕站得久了，开始觉得冷了起来，心想这人要不要这么热情，什么时候他才能离开啊，要不自己说还要去学校，先走？
林清海看白慕缩了下身子，脸上有几分不耐烦了。猜她可能是站得冷了，想起她说还没吃饭，就主动提出
“你刚才说还没吃饭了吧，我也还没吃。你看，我们两个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很无聊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请你共进晚餐呢？”林清海自动忽略别人还有老公女儿的事实。
白慕本来就想着要不要去附近那家常去野菜馆吃个热腾腾的火锅，但又想一个人去吃火锅，会给旁边的人带来一种被人抛弃的错觉。她要是年轻倒还罢了，关键是她这一把岁数了，还要被人当着怨妇一样看待，还是算了吧。现在既然有人陪她去吃了，哪怕这个人不熟悉，对于一个眼里只有食物的吃货来说，完全可以当他是空气，正好解决了一个人吃火锅的尴尬。
林清海还以为白慕和人第一次吃饭会选择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场所，结果她居然把他带到了一个如此接地气的地方。不大的店面，一楼大厅，二楼包房。目测一下一楼也就十几张桌子，一张挨着一张，挤得厉害，还坐满了人，一片热闹非凡场面。白慕也不知道去和老板说了什么，居然还给他们在角落里腾了一张桌子出来，看她熟悉样子就知道是常客。
“楼上包房也满了？”
“没有。你不觉得吃火锅就是要在这样人来人往，烟雾缭绕的环境里才有气氛吗？”白慕认真地解答。
好吧，你说得都有道理。林清海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吃过饭了，既有点不适应，又有点期待。
很快地一个大砂锅端了上来，奶白色的汤也不知道是什么熬制成的，配着黑黑的砂锅看上去还不错。白慕礼貌地问了下林清海有没有要吃的东西，得到一个“随便”的回答之后，就按着自己的口味点了几样配菜，然后到装满蔬菜的展示柜那里去挑蔬菜去了。等她拿着一小篮林清海一样都认不出来所谓的野菜时，其他的东西也都陆续地上好了。林清海坐在那里看着白慕忙忙碌碌地一会儿放这个一会儿放那个，想动手帮忙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做起。看着那么大一锅，又怀疑他们两个人是不是能吃完。白慕也不计较他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又问他需不需要蘸水，要不要放点辣椒。林清海一律以“随便”回答。
等到林清海夹着一块小酥肉在蘸水碟里，裹了一圈放进嘴里，被辣得差点直接吐出来了之后，看到白慕没有形象地哈哈大笑，才知道被白慕作弄了
“就知道你吃不了辣椒，汤底我都点的是清汤，这是告诉你‘随便’不是那么好吃的”白慕得瑟地一边说，一边从桌子下面不知道什么地方，端出另一个小碟子
“这个不太辣，我只放了一点点辣椒，要不是没有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