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边缘》连载,第十三章(自创作品,自主版权,文责自负)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幺妹浑身哆嗦着,惊恐地看着每个人……

警察来了,仔细察看了受害人的情况,当然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同意先将受害人安置在这儿,接着让老六老七等几个人跟着去公安局做笔录。

小妹不让任何人靠近,看见人就恐怖地怪叫,不管什么饭伸手抓起来就吃,狼吞虎咽,大小便全在屋里床上,没几天把那个房间弄得臭气熏天。老三从外地赶来,此情此景,大律师也是束手无策……

阴云越聚越重,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胸膛里都坠着一大坨铅块,感觉特别地压抑,难过,无限悲哀……因为,都明白:小幺妹,八成是疯了!以至于精神科专家来到做完鉴定,向大伙公布结果的时候,每个人都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捆上吧。”老大流着泪下达了指令,当看到那根捆过八妹的绳子,小庄攥在手里,再也抑制不住了,仰天张大嘴痛哭了起来,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接连而至的变故,泪水如决堤的水奔涌而出……

几天后,警察打来电话,告知嫌疑人到案了,因案情重大,区公安局已准备立案,老六小庄他们又忙着去刑警大队做笔录,提供证词证据,履行各种程序,然后被告知回去等消息。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但更应该是这似曾相识的环境让她找到了家的感觉,是哥哥姐姐们的温暖和微笑让她内心得到了安宁,幺妹的状况渐渐好了起来,她知道这是一群真心对她好的人。哥哥姐姐们把对她的愧疚转换成了爱,无休无尽地倾泻在她身上,如洪水泛滥般将她淹没……

渐渐地,小妹能好好地吃饭了,给她洗头和擦身子的时候也能乖巧地配合姐姐们,穿上新衣服的时候,拿到漂亮的发卡或什么别的礼物的时候也会开心地笑。只是在换药和看到针头的时候还是会挣扎和惊叫,需要好几个人控制住……

天气慢慢转暖,老宅四周的农田里小麦已足有一扎高了,大地如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地毯,望不到尽头……小庄用轮椅推着小妹在门口转悠着,妹妹久久注视着碾盘,始终不肯将眼神挪开,小庄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他推着妹妹慢慢靠近碾盘,把妹妹的手轻轻放在大石头盘上……

“妹妹,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咱们在这上面玩儿骑大马的游戏。”说着,他爬上老碾盘,不顾上面的许多灰尘,在上面来回爬了起来。

“就这样,你骑在哥哥的身上。”小庄边爬边拍着肩膀。

也许是这个傻了吧唧的的哥哥的搞怪动作让她觉得好笑,也许是她真的想起了这个曾让她极开心的游戏,小妹咧开嘴天真地笑了起来……

然而小妹的病已难以逆转,腿上的伤已渐渐好起来,心灵的伤口却已无法愈合。大伙本来想给妹妹做个全面体检,好不容易把她哄上了车,等到了医院,看到许许多多进进出出的陌生人,小妹开始紧张,紧紧搂住姐姐的胳膊,眼里满是警惕和恐惧,当穿白大褂的人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小妹浑身哆嗦,突然发作,两手抱头冲向大门,嘴里胡乱叫着……在大街上好几个人都按不住她,费尽了力气把才她弄进车里,一路上一直狂乱地咋呼着“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终于等到了开庭公审了,三姐作为受害方代理人出庭,买卖人口、非法拘禁、虐待罪等罪名成立,但由于时间久远,证据链的缺失,三个恶人分别只被判了七至十一年不等的刑期,三姐当即通知检方,要求抗诉。

这个结果让老宅的人都怒不可遏,无法接受。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老九身上,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十天的期限已过半,却始终未等到抗诉的消息。

大家又一次挤崴在老崔屋里商量,然而关键人物老九却始终未能出现。直到傍晚,九姑娘打来电话,说在外地,有公务不能去了,并说已经问过了,抗诉的事区检察院正在研究,自己因身份等原因,也不便过多地干预……

天气依然很冷,晚饭老崔烧了一大锅咸汤给大伙暖身子,小屋里热气蒸腾,老三喝了一口汤,眼睛有些湿润,抬眼向大家说:“还是小时候那个味。”

老七双手抱膀,来回踱着步,沉思了一会儿说:“她办不了的事我来办。”接着眯着的眼里透出吓人的寒光,幽幽地说:“这三个人必须死。”

“法律上的事你不懂,可不能乱来。”三姐赶紧说,

“对,一切听恁三姐和老九的。”大姐说,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小庄点头应允着。


又隔了一天,眼见抗诉期限迫近,这天一大早,天阴的厉害,源东市大街上人来车往,人们行色匆匆,都在赶点去上班。一部面包车停在了海北省人民检察院门口,七八个年轻人下来车,接着拉开了两个横条幅,让过往的人惊异不已,人们纷纷驻足观看,白底黑字的横幅特别地扎眼,上面赫然写着“严惩凶手,还我公道”、“维护司法公正,法律不容践踏”。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旷世奇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已严重影响了交通。院领导感觉事关重大,立即安排人将这伙人请到会议室,几位院领导都出现了,双方经过仔细交流后,检察院方面表示对这事抓紧处理,让他们回去等通知,并承诺下午三点前给出答复。

到了下午,也就是刚刚上班的时间,三姐就收到了检方的通知:认为法院量刑得当,决定不予抗诉……

量刑得当?把一个如花一样的小姑娘禁锢了几十年,折磨得非人非鬼,她本来可以在哥哥姐姐们的佑护下快乐成长,结婚生子,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现在,却被硬生生摧残成了一个废人,这和杀人有什么两样?不不,这种极恶行径,比杀人更甚!更恶劣!天理难容!

几年的刑期,也太轻描淡写了吧。几年后,恶人还是恶人,照样为非作歹,逍遥法外,怎么能说是量刑得当?!

下午三点,打横幅的人又出现在检察院门口,比上午又多了几个人,围观的人更多了,事件开始在媒体上炸裂开来,负面影响越来越大,省高检安排人警告这些人,要求他们立即停止这种不当行为,否则将依法依规预以处理!然而这些人不为所动,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老九因公外出,前一天没来院里上班,得知不抗诉消息已是晚上了,几乎同时也知道了有人到检察院上访静坐的事,看到那些图片不禁让她惊掉了下巴,她万没想到老宅有人会出这种不寻常的招数,使用这种极端的手段!

第二天她比谁到单位都早,去了后就在大门口等着,静坐队伍如约出现了,来到老九面前……

“你们来干什么?!”九姑娘冷冷地问。

几个人都低着头,没有人回答。

“说!谁让你们来的?!”

又是沉默。

“好!都不说是吧,都给我滚!”

一个小伙子走到她跟前,恭恭敬敬地向她深深鞠了个躬,说:

“姑,您觉得我们不该来吗?您觉得这事合理吗?”

“合理不合理不用你们操心!都回去,有事回家说去。”

见没有人听她的话,老九上前抓住横幅开始撕扯,布幅很结实,她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有扯坏。她又想把横幅都收起来扔掉,可是,几个年轻人死死抱着不放手,任凭她撕扯打骂。好一会儿,老九只好停了手,恨恨地说:“行!你们都给我等着!”说完转身气喘吁吁地走进了大院。

来到办公室,她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窗外开始飘落小雨点,细细密密的那种,几乎让人难以觉察。九姑娘出神地看着窗外,心潮如汹涌的波涛撞击着胸膛,起伏跌宕,难以平息,她比谁更清楚这次判决的不公,孩子们是无辜的,不能全怪他们,不到万般无奈,没人愿意用这种方式维权!作为一名资深法律工作者,你真的做到了为司法公正摇旗呐喊了吗?作为受害者的亲属,你真的做到了为妹妹的冤屈奔走呼号了吗?不不,你没有!于公于私,你都没有担当!

自己是打过两个电话,可是,这点动作满满的都是敷衍的味道!长期以来,你练就了老于世故,遇事顾虑多多,畏首缩脚,将年轻时的敢于碰硬,敢闯敢拼的劲头早就抛进了广清湖……

好吧,别说广清湖,就是爪哇国,就是喜马拉雅山外,我今天也要把它找回来!为妹妹,为正义,正义不容缺席!

坚定的目光牵引着坚定的脚步,苏处从容走出办公室,走向检察长室,经过会议室时,门是半开着的,里面正在开会。她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领导们正在商议处理大门口这伙人的事儿,有的领导提出动用警力驱散,并拘留一两个领头的人,更有人愤愤然表示,一定要找出幕后指使人,听到这里,老九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

看到她,院领导都有些惊奇,没等他们发问,老九抢先说:“领导们,不用找了,我就是幕后主使人!”

听到这话,会议室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外面这些人,都是我的侄子们,这个案子的受害人,就是我的妹妹!”

……

她把这件事前前后后讲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院领导们都集体沉默了,会议室里空静得让人压抑,过了好久,检察长慢慢问道:

“那你是什么想法?”

“领导们,你们等着,我马上让他们离开!”

说着,老九急匆匆冲出门去,检察长怕她因激动有什么闪失,赶紧对旁边的人说:

“快!派人跟上她!”

……


雨越下越大,女人决绝地冲进雨里,冲向大门外,那些人仍在那里静静地坐着,一个个如雕像一般,面无表情,老九走到他们面前。

“回去!都给我滚!”

见都不吭气,老九接着骂到:“不知道好歹的东西!都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都他妈的给我滚蛋!”边骂着边开始拽这个推那个,继而拳打脚踢。可是,孩子们仍一动不动,被踢倒了就接着爬起来,还坐在那里……

一个年轻同事跑过去,给她撑开伞,被她粗鲁地一把推开……

“好,你们不走是吧?”

苏处长平静下来,看着这些人,不紧不慢地解开外套扣子,脱下外套扔在地上,接着又脱下毛衣,甩在雨地里,看到此情此景,同事们都慌乱起来,几个人跑向她,被她大声喝住:

“都别过来!”

接着回身对那些人说:“我再问最后一次,你们到底走不走?!”说着,开始撩起内衣,露出白白的肚皮,这动作把这些孩子们吓得魂飞魄散,乱作一团,领头的赶紧趴到她跟前,磕头说:“姑,您别生气,我们走,我们走。”说着收拾东西,一行人匆匆离开了。只剩下被雨浇透的老女人在雨里抽泣着……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永远!”

同事们纷纷围过去,一个同事脱下外套包住她,大家簇拥着她走向办公楼。检察长看着这一切,神色凝重目光坚定地对身边的人说:“通知市区两级班子全体人员来开会!马上!现在!”

临近抗诉期限的最后一刻,法院接到了检察院的抗诉通知,抗诉书措辞严厉,使用了两个“极其恶劣”。

“……本院认为犯罪嫌疑人作案手段十分残忍,情节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原判量刑明显过轻……为维护司法公正,准确惩治犯罪,依据……预以抗诉,请原审判机关依法重新审理……”



太阳终于肯露出脸来了,一个身材匀称的中年女人来到一座院落门前,门上方挂着一方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剑锋武校”四个隶书字,门是开着的,苏处长信步走了进去,院子里五六个十几岁的小孩正在练功,动作整齐划一,时而跺脚,时而出拳,嘴里“哈哈”地喊着,一个人在一旁指挥着,看到来人,正指挥的那个人赶紧跑过去,点头哈腰地说:“九姑,您来啦!”

正对着大门的堂屋门也是开着的,可以看到里面两个男人正在下棋,老六正对着门,老七背向门。

“臭棋篓子!”

“你才臭棋篓子哩!”

两人边下棋边揶揄着对方的棋艺……

“俺妹妹来啦!”看到老九,老六赶忙起身,咧开胡子下面的两个嘴片子,平生第一次笑得和花儿一样。小庄回头看到九妹,也赶紧站起来,知道有人来兴师问罪了,心里也是慌的一批,这可是他从小惹不起的主……

老九进屋来,脸色阴沉吓人,看着两个活宝哥哥,冷冷地哼了一声。

“二位哥哥好雅兴啊!”说着伸手轻轻提起棋盘布的一角,棋子稀里哗啦滚落了一地。

“俺妹妹这是揍啥呢?”老六弯腰捡着棋子,脸上依然灿烂着……

“妹妹喝水不?”小庄脸上也是堆满了笑,只是刻意堆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喝水?我现在能像个人一样站在这儿已经很幸运了,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哪还敢喝水?!”

俩宝都头皮低下了头,时不时地偷偷拿眼剜着对方,老妹妹仰头看向房顶,抽泣了两下,伤感地说:“干娘走的那会儿,我还曾想,干娘没了,可还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宠着我,他们会为我遮风挡雨,我还可以像骄傲的公主一样快乐地无忧无虑地生活。现在看来,原来有的人恰恰是我最大的风雨!那时候我真天真!”

老九回过头来,瞪圆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咬着牙说:“我给你们最后留一次面子,以后在检察院门口再让我看到一个贼影,别怪我老九翻脸不认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妹子,吃了饭再走嘛!”老六在后面咋呼着,眼巴巴地望着九妹走出了院子,接着回过头伸出手指冲老七脑门狠狠地点了几下……


罪犯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检察长,谢谢您!”检察长办公室里,苏处向老领导深深地鞠下了躬,老检察长起身离开办公桌,走到她面前,坚定地命令道:“站直了,一名检察官不应该向任何人低头!”老九直起身来,已是泪流满面……老领导深吸了口气,对着下属点了点头,回身看向墙上高悬的国徽,平静地说:

“要谢,你就谢它吧!”

望着庄严肃穆的国徽,两人慢慢举起了右手,放在了额前……

向祖国致敬!

向法律致敬!

向公平致敬!

……



隔着红棕色的办公桌,还有桌上的小国旗,林小庄和一个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男人对视着,这里是市立精神病院的院长办公室。两个男人都不说话,对视了一会儿,小庄列开身子,开始悉悉索索地从裤兜里往外掏东西,一沓,两沓,三沓,三沓红彤彤的钞票摞在一起……

“你,你这是干什么?”院长瞪圆了同样红彤彤的眼睛问。

“我以我个人的名义向贵院捐款,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麻烦贵院一定照顾好我妹妹。”


“妹妹,妹妹,我是你七哥,妹妹你还好吗?”小庄蹲下来,轻轻呼喊着。

隔着不锈钢栅栏,小幺妹穿着条纹的病人服蜷缩在屋角,低着头,头发散落下来,看不到脸庞,听到喊声,幺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栅栏外的人……

“妹妹,我来看你来了,我是七哥。”小庄微笑着,脸上洋溢着笑意和愧意。

小妹慢慢爬过来,奇怪地着他,像看一头怪兽。端详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摸着怪兽的脸……

“你来啦?”

“嗯嗯。”小庄使劲点着头,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以为妹妹好起来了,泪和鼻涕一块流了下来。

小妹爱怜地看着眼前流泪人,像一位慈母看着自己可怜的孩子,双手抓摸着他的头发,想要把他的短头发辫起来,一边绞缠着头发,一边小声哼唱着:

“柳树姑娘,辫儿长长,风儿一吹,甩进池塘……洗洗干净,多么漂亮,洗洗干净,多么漂亮,多么漂亮……”原本欢快的儿歌,妹妹唱出来,却是多么地忧伤,悲切……老男人双手紧紧抓住铁栏杆,低着头,任凭妹妹胡乱抓挠着他的头发,也任凭大颗的泪滴掉落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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