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趿拉上那双沾满污渍,但最舒服的拖鞋,散步去。
白露刚过,傍晚还留有几丝恋恋不舍的暑气。此时的天空,是蓝灰色的。泼墨般,几处浓,几处淡,又有几处漏了底,露出一束柔光,那么随意。有一处,破得彻底,一大抹红艳喷涌而出,染红了一大片。随之,上面泼了一瓢水,渐渐被晕染、渗透,变为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橘红。
顺着小道,继续往前走着,“哗啦啦”的水流声把我带到了溪边。有位勤劳的大妈,正拿着长柄水勺,弯腰往溪水里舀水。接着背一挺,手臂猛地一发力,一勺水瞬间在空中画了道优美的弧线,紧接着“哗”一声,落到了三米开外的菜地上。大妈熟练地重复挥舞着水勺,干涸的土地饥渴地大口吞咽着这琼浆玉露。
此时,天空上泼了一层墨,墨汁急速往四周渗透开来,天色一下子就黯了下来。偶尔几处侥幸,还留着大小不一的白,还沾点脏灰。但这脏灰很快也保不住了,蓝灰席卷而来,把这点点白,吞噬得片甲不留。
路灯按时亮起,那团圆润的灯光投进了溪水里,却碎得到处都是,化为了无数小星星,一闪一闪的,随着水流在飘动。这群星星会被水流带走吗?水欢快地往前奔跑着,拉着星星们的手,邀请它们一起去玩。可它们犹豫不决,摇摆不定。它们的妈妈还呆在路边上班呢,孩子不见了,妈妈会着急的。于是急性子的溪水一怒之下,自个儿嗨皮去了。
一位大爷从我身边缓缓走过,他皮肤黢黑,光着膀子,肩头搭条毛巾,手里握着个搪瓷杯。白色搪瓷杯破了好几个洞,黑黑的,露出小小一截洁白的香皂。他微微佝偻着身子,亮闪闪的脑袋上,仅剩的几缕头发全白了。
天黑了,水冷了,大爷不会是去洗澡吧?我真替这颤巍巍的大爷捏了把汗。只见大爷从容地走进溪水里,估计见我在旁不好意思,就往远处一直走,一直走到对面的柳树下才停下来。他整个人几乎都钻进了水里,我紧张地扶了扶眼镜,不对,还露出一颗亮闪闪的脑袋。
咦? 刚才那团星星哪去了呢?难道真被溪水拐跑了? 我东瞅瞅,西瞅瞅,溪水里只留下一长串光柱。啊,原来它们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呢,估计溪水太冷了吧。
这时,天空已是不透光的深蓝了。四周的灯光全亮了起来,但还是不能照亮天空一角。在远处的大爷已朦胧不清,依稀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在移动,慢慢地挪动,挪出水面,然后晃悠悠地往我这挪来。
大爷还是光着膀子,肩头搭条毛巾,手中握着那个显眼的搪瓷杯子,他颤巍巍地走远了。这时灯光下弥漫着一团团雾气,不对,是浓烟。每晚,都有大爷大妈们偷偷焚烧秸秆。烟,随风四散而开,弥漫在溪水之上,仿佛从天而降一片白纱,朦朦胧胧。
我被这浓烈、突如其来的浓烟呛了一下,不禁咳了起来。天呐!这位大妈,直接在家门口的菜地里烧起了秸秆。这冲天的火势啊,在漆黑的夜幕下是那么地令人心惊肉跳。火肆意吐着火舌,不断地往上攀升,带着滚滚浓烟,席卷而上,就像是一场骇人的龙卷风。方圆十里都是浓烟啊,宛如仙境,只是这仙境,把人呛得喘不过气。我匆匆往反方向逃离了。
广场上,大妈们是最活跃的。大音响往地上一放,随地就是舞台。她们缓缓舒展着四肢,沉浸其中。我真想加入啊,可我这尴尬的年纪吧,比她们年轻十岁,又比年轻人老十岁。总之,就是个显眼泡。好吧,我还是静静地藏在角落吧。
是时候该回去了!马路上,几位古稀奶奶,坐在桌椅上,手中握着把蒲扇,摇啊摇啊,聊着家长里短。直到把暑气摇尽,秋意摇来,明月当空,她们才缓缓起身。佝偻着身子,左手提着小椅子,右手拿着蒲扇,颤颤巍巍地挪回屋里,熄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