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修电视的,个体户。
爷爷在上个世纪末八九十年代开始修理无线电,父亲初中肄业后,子承父业,电器铺里,自学成才。
父亲成家,接手爷爷的电器铺。修理电器是件需要功夫儿的活,配套修理的器件杂多,电元件零碎,父亲会把它们整理在一个包裹里。包裹很沉,像生活一样勒在父亲肩膀上,勒进父亲的血肉里,紧紧的勒进父亲日后长达数十多年的“下乡修理”之路里。
父亲背包步行的年代,正是我成长的年纪。在我知晓父亲的工作时,父亲早已经一个人涉水,翻山,走遍周边的乡间小路。乡下人多热情好客,奔波上门的父亲总是在返程带会些花生栗子。我曾和母亲傍晚在河边翘首以盼父亲的归来,也曾和奶奶在深夜山头手持菜刀壮胆等待越山回家的父亲。对于年少的我,父亲手里的土特产是我等待的期盼,对于家庭来说,归来的父亲就是整个家庭的希望。
2000年左右,父亲购买了他的第一辆摩托车。摸索了一个下午后,父亲从镇里骑回了家,他的“摩托生涯”就此开始。
摩托车让父亲可以去了更远的地方“下乡”,父亲是不爱带我出去的,我也是个欠缺耐性的孩子。我只和父亲出去过2次,没有帮上太多的忙,大多是提携和看管东西,父亲一路上和我讲述他下乡遇到的事情。
他大多是一个人在路上的,有一次后面的架子上驮着的是很重的玻璃,车子熄火了挂在上坡里,上下不得,山道里四下无人,来车稀少,群山静默。父亲和车像是抛锚在大海上的船。我问父亲怎么办,父亲说还能怎么办,他就一直等到后面来车帮他推来一把才离开,无奈而艰辛。
车胎,链条,诸如此类,父亲做了惊奇故事的经历者。一个人在路上遇到各种状况,最后都圆润化解,平安回家。我钦佩我的父亲,也感恩上天在我父亲遇到问题时给予的万般帮助和仁慈。
之后,母亲开了便利店,便利店的商品也加入了父亲的运输列表。父亲曾经最多的时候拉过9个空的啤酒箱,红色的塑料箱垒起来,比父亲还要高。这个铁家伙驮着父亲,父亲则扛着整个家庭。
父亲的第二辆摩托车是赊账买的。那年,还在小学的我经历了家里的第一件大事。
家里失窃了,母亲一个“茶春”(采茶的农忙季节,从新茶上市开始大概一个月左右)的所有收入和部分积蓄全部被偷走了。警察处理后,小偷在柜子留上的手印和地上的脚印成为我多年难以忘却的梦魇。
而母亲趴在锁钱的抽屉上,披头散发痛哭的模样让我觉得母亲会自此很长时间一蹶不振。第二天早上,母亲像平日一样背上竹筐继续上山采茶,中午母亲回来,我问母亲好受点了么,母亲说难受有什么用,日子还不得继续过。
生活强迫母亲不能逃避痛苦,只能默默承受。父亲在这个时候,可能是为了驱散家里的悲伤阴霾,把第一辆摩托车买了,换了第二辆摩托车,希望它能给我们家带来新的希望。
第二辆摩托车在我的记忆里老是出小毛病,以至于父亲“久病成医”,自学了一部分修车手艺。
这辆车在陪伴了我们家数年之后,发动机维修无果后,被抵押给修理店,以旧换新。自此,父亲拥有了他人生中的第三辆摩托车。
这辆车陪伴了父亲经历近几年来家里几乎所有的事故,爷爷高血压发作半身瘫痪,奶奶急性眼疾后眼睛失明,母亲车祸后卧床,而我又不争气地高考失利,厄运开始缠着我们家。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所有的事情发生后,没有任何抱怨,挑起家里所有的担子,骑着摩托车奔波在修理的路上。
元宵节,老家有给故人烧纸钱的习俗,爷爷腿脚不便,我和父亲去的,看着飞扬的纸钱灰,我抱怨为什么这些人在天上不保佑我们家,让我们老是大灾大难。
父亲笑笑,说他要是不保佑我们,我们现在还能活在这么。
我回头看路边,父亲的摩托车停在那儿,油箱盖迎着太阳还闪着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