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夏日总是午睡惺忪之后的一阵凉风,将窗帘轻轻拍打,把我唤醒。一睁眼,便是少年淡蓝色的校服。淡蓝色,是雨后天空的颜色,和他很衬。我想到这儿,低头无言地笑了。他起身离开去走廊接水,我装作无意路过他的桌子,又看了看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没人注意我,快速地把他放在桌子上的米白色信封拿走,揣进自己的衣兜,离开了他的桌子。
这是前日的回信。
学校后门有一座钟鼓楼,很旧,也很破,地上散着零碎的古砖瓦,低诉岁月的无情。饱经风霜的钟鼓楼里住着几户人家,窗口漂出晾晒着的白色体恤,像是飞扬的纱;淡黄色的南瓜花挂在残缺的墙上,又增添了一抹寂寞。我每次踏出校门,都可以看到它,孤独又冷清。我想:几百年过去了,住在上面的燕子飞走了一波又一波,看楼人离开了一个又一个,它却哪里也没有去,它会不会哭?我又想到了他,于千万人之间,于时间无涯的荒原里,我们相遇,来的那么自然而又猝不及防。我知道,我是那钟鼓楼,他是燕子,也是看楼人。
我知道,春天悄悄送出去那封信,是我一生都不会后悔的事儿。但我也知道,信的最后是留白,没有署名,会是我一生都后悔的事儿。
在我送出第一封信的几日后,他的书桌上惊现了一个米白色信封,信封的一大半被隐蔽地压在高高筑起的书下。那一刻,慌张、疑惑、喜悦在我心里同时涌现,毕竟,我不能确定那封信是给谁的。是我?还是谁?那天老师讲了什么,一句没听进去,终于挨到了晚上,磨磨蹭蹭最后离开教室,望了望摄像头,终于还是壮着胆子拿走了它。在回家的路上,伴着昏黄的路灯,颤抖地拆开信封。字句青苍,情意真挚。是给我的回信,真的是给我的,我傻傻地笑了,仿佛拥有了整个春天。
小城的巷陌里装满了春天,天气一天暖似一天,日子一寸一寸的都有相思意。每日都过得充实,因为连时光的罅隙里都充满了期待。
米白色的信封很薄,少年的话也不多。春走了,转眼夏已到。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二十二封信,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衣兜里,夜已深,小城安静了,路上只有三三两两身影。昏黄的路灯照亮我的脚步,我的身后只有光和影子。
钟楼墙上已经挂起了几个嫩绿的小南瓜,也有几个大南瓜甚至垂到了地上的杂草从里,带有栀子花味的凉风吹起窗帘。
我收到最后一封回信,是在毕业那天在告别的时候,他起身离去的时候,轻轻地把信封放在了我的桌子上,拥抱我,轻声说:谢谢你。旋即转身离开,很潇洒,淡蓝色校服就这样消失在我眼前。我怔怔地看着他走出教室,原来,他一直知道是我。我知道,他是温柔的,不爱也不愿伤害,温柔地保护了一个女孩子的自尊。我没有哭,是笑着的。
春天到夏天,一封封信伴我走过,我忽然明白,我也是燕子,也是看楼人,都会离开。 栀子花香溢满心中,春已逝,而夏,是分离的季节,我会微笑着奔赴下一场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