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五雷轰顶,张老善人的二孙子一下子懵了,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半天不说话。他知道,数天的纠结和疼痛后才作出的决定必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再怎么求也无望了,哪怕是死,如果没有关系了,哪怕是死,对他们又有什么影响呢?只有自尊自爱,才能保持对方最起码的尊重。
他深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于是,也就下了分手的决心。哪怕再舍不得,也不要说出来,哪怕再痛苦,也不要喊出来,甚至,不要眼泪。
他没有回复女友的信息,他不与人说话,不干活,不吃饭,不与家人联系,他将痛苦一个人慢慢消化。这样地自我折磨三天以后,他想,其实谁也不知道我的痛苦,就是绝食而死,也是白白地送了性命,那为什么要死呢?我还要好好地活着,活出人样,让最终嫁给我的那个人幸福。我也不需要活给谁看,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善待这很不容易托成的人的生命。
他对于他的爷爷,这时候有着说不清的感情,毫无疑问,他的爷爷是爱着护着他家的每一个人的。对他的婚事的超之过急,也是因为对他好,他怎么能够反而怨恨呢?但是他的爷爷在对待大哥的前妻的事情上实在是错得太离谱了,以至于对他张家的声誉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如果可能,不,是一定,他一定要用哪怕一生的时间和努力来挽回张家的名声和尊严,就是为了下一代下下一代,他也应该这样。这样说来,他和他的爷爷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张老善人的二孙子犹如凤凰涅槃,他决定不再挽回什么。他要将他的心思和精力放在正在做的事情上,他一定要将自己的事情做好,做得人人称赞,然后他的前途就一片光明了。
张老善人知道东窗事发,不仅快一点取回孙媳妇儿不可能,而且那个一家人都喜欢的妮子再不可能成为他的二孙媳妇儿了。其实他对自己做错的事情内心里早就忏悔了,在他还在医院里的时候,他梦见他的前大孙媳妇儿回来了,跪在他的面前,说要给他跟奶奶养老送终,求他收留她,他也就收留了。她低头做小,给大孙子夫妻端茶送水,铺床叠被,俨然仆人。他心里难过,觉得对不起她。他病了,她也跟着大孙子夫妻到医院来看他,喊她爷爷,扶他在医院走廊上散步,当着一家子人的面逗大孙子的白胖的儿子玩儿,不知怎么就醒了。醒了,就怅惘就难过,觉得愧对一个生命。他不能跟任何人说,说他忏悔了,因为所有的人都随着他一起失忆,好像张家本来就不曾有过这人。
他也不知道他的大孙子对他有没有过怨怼,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心里话,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要倾听谁,所有的人在他的面前都只有服从。
他现在特别想知道二孙子的想法,难不难过以及怨不怨他。二孙子也不像过去那样常来电话,想必是多少有些心结。即使偶尔打来,也不提孙媳妇儿的话,只问他身体好不好,要他生活放好些,多多保重,让他放心。
他自然要保重,他还要看到二孙媳妇儿——不管未来哪一个做他的二孙媳妇儿——被娶回来。
小儿子小儿媳妇儿在他跟前也没有半句抱怨的话,人人都将婚事的毁灭看成缘分不到,说他二孙子那么勤勉肯干,又知冷知热,是美眉自己没有福气。
张老善人觉得是没有人敢怪罪他,或者是看他已经那样了,不忍怪罪他。他有一肚子的话,向谁倾诉去呢?他就常常一个人走到后山上,坐在老伴儿的坟前发呆,有时候嘴里咕咕噜噜的也不知道咕噜些什么。
年底儿张老善人的二孙子回来,谁都没有再提美眉的话。张老善人的小儿媳妇儿对他儿子说,又有人给他提亲了,女方姓刘,跟她奶奶一个姓,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张老善人的二孙子说:“行,那就见见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