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在阁楼找到那只樟木箱时,积灰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呻吟。七月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照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箱角的铜锁已经氧化成青绿色,像块被遗忘的旧玉。
她蹲下去试了试,锁是松的。掀开箱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油墨的气味漫出来,惊得躲在箱底的蜘蛛仓皇逃窜。最上面压着件深蓝色的学生制服,袖口绣着褪色的“明城女中”字样,领口别着枚银质校徽,花瓣形的边缘磨得发亮。
这是外婆的东西。林小满指尖拂过制服口袋,触到硬纸壳的棱角。抽出来看,是本线装的《漱玉词》,封面已经泛黄发脆,扉页上有行娟秀的小楷:“赠清辞,时民国三十一年春。”
清辞是外婆的名字。她总说自己年轻时是个书呆子,却从没提过这本书的来历。林小满翻到中间,夹着的半张照片掉出来,落在积灰的地板上。
照片是黑白的,边角卷了毛边。穿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柳树下,手里拿着本书,侧身对着镜头笑,阳光落在他鼻梁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胸前别着和外婆校徽同款的徽章,只是形状是方形的,刻着“明城大学”。
书里夹着的还有张便签,字迹和扉页上的不同,笔锋更硬朗些:“周三午后,图书馆第三排书架见,带《稼轩长短句》。”墨迹洇了点,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林小满忽然想起外婆去年冬天说的胡话。那时老人已经糊涂了,总对着窗外的玉兰树念叨:“等樱花开了,我就去送书。”她当时只当是老人记错了季节,玉兰和樱花哪里会一起开。
现在想来,或许不是记错了。她翻到书的最后一页,发现夹层里藏着张折叠的信纸,纸张薄得近乎透明。
“清辞吾友:
今闻校址将迁,藏书楼恐难保全。前日所议之事,需提前着手。你整理的那批孤本,我已托人寻到安全去处,三日后寅时,码头见。
切记,莫信旁人,莫回头。
景行”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两个字却写得极轻,像是怕被人看见。林小满捏着信纸的手抖了抖,忽然想起外婆床头柜里那个褪色的蓝布包。她跑下楼翻出来,里面果然裹着几本线装书,书脊上都盖着小小的“景行藏书”印章。
其中一本《水经注》的封皮内侧,贴着张极小的火车时刻表,民国三十一年三月十五日,明城到上海。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樱花谢了,但玉兰会开。”
外婆的生日是三月十五。林小满忽然明白,为什么每年这一天,老人都要在花瓶里插满玉兰花。
阁楼的阳光移到了樟木箱的另一侧,照见制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钢笔。她抽出来看,笔帽上刻着个“景”字,笔尖还残留着干涸的蓝黑墨水。
楼下传来妈妈的声音:“小满,外婆的药熬好了。”
林小满把东西放回箱子,轻轻合上盖。铜锁扣回去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外婆书房里那座老座钟的滴答声,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窗外的玉兰花正开得热闹,白得像落在枝头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