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天公作美,虽然天空中淅淅沥沥的飘着洋洋洒洒的雪花,却也是个极好的天气,无风亦无雨。
天还不亮,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县城南湖渔场出发,开往大伯心心念念的老家。刚进入家乡的区域,沿途的村民,都守在自家门前,早已摆上供奉的瓜果,放着鞭炮,迎接大伯重归故里。
为了方便抬丧的队伍顺利上山,乡亲们早已新挖了山路通往大伯的安息之处。翻山越岭的山路又长又陡峭,新翻的泥土松疏,好在没有下雨,山路便不打滑。
我们这些戴孝的孝子们光爬上这么长这么高的山坡都气喘呼呼,不用说这些抬丧的乡民要抬着这么重的棺木上山了。
抬丧的乡亲们,我们俗称“金刚”,他们依序罗列棺木两侧,喊着口号,鼓足了劲,一行十六个人,肩搭肩,手挽手,一鼓作气的抬着大伯的棺木扶摇直上,直到他的长生极乐之处。
今天这副气派的势头,不仅是乡亲们对大伯的那份故人情,也是大伯这些年在心里一直默默长着的“根”。乡亲们怀着极大的热情欢迎故人重归故土,圆了我大伯内心深处的梦,也为他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虽然,我们与大伯亲近的时日屈指可数,对他的回忆,在记忆里进行一番搜罗,却也能搜刮很多。
其中,有我们自己对他的回忆和感觉,也有很多是从我爸和我叔叔们的围炉夜话中拼凑得一些信息。
大伯离乡很早,在还是个青葱少年时,他独自一人下放到了南湖渔场。那时候,很多人下放到各个湖区,也可以说是“下海”,都期待着能有些不似农村的作为。大伯勤奋好学,早年独自一人去了上海学习了几个月的孵化技术,掌握了先进的养殖方法。他的时运也好,去的渔场也就是现在的南湖渔场,后来便发展得最好,还成了国营单位。
大伯去渔场之前,在老家过得很是穷苦,连温饱都是问题。可没想,他这一去,便是开始了他富贵的一生。
至此,大伯在那里结婚成家,繁荣生息,风风雨雨的度过了50多个春秋。当村里很多的农民都在为生计苦谋不休时,大伯已经是当年妥妥的万元大户,一生不为财米油盐发愁。也可以说是富得流油,而很多人家却连油也没有。那是一种巨大的贫富落差,更是彰显了大伯富贵的人生。
后来,大伯家一直都很有钱,但是他却非常守财,一生都很是节俭。他很惜钱,这是我对他的第一个印象。犹记得小时候,我们每每知道那个有钱的大伯要回来时,总会盼着能看到他提着的袋子里会有我们小孩子爱吃的稀罕糖果,糕点。不过,俺大伯很少满足我们小时候那些个贪吃的嘴脸。
大伯自己从来不买奢侈品,穿着一如既往的简单朴素,好东西都是两个堂姐赶着给他买。最让我对他的俭朴印象加分的是他那部老牌自行车,最先出来的那批,黑色的车座前面带着高高的一根横杆。他一骑便骑了三十多年,直到那部自行车不得不被他的第二部高档座驾“一辆黄色小电动车”取而代之。
由此可见,大伯把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秉承得是多么的真切。当然,这也是我们这个大家族都有的美德之一。
大伯的节俭,也许和他曾经穷过,苦过,没饭吃过的经历多少有些关系吧。即使再有钱,那些困顿的生活早已刻在他的脑海里,他不得忘记。
大伯的福气很好,这和他生来的绝好性情也是分不开的。他善良,随和,老少无欺,这便是我对他的第二个印象。
很多粗枝大叶的女人,不一定有他的温婉性情。他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更多时候,他只是一个十分专注的倾听者。每每我们在一处谈笑风生,他总是挨近我们安静地坐着,侧歪着头,凑近了还一脸笑咪咪地看着我们。总是听着听着,便抓着我们的手,揉着。他特别地喜欢老家里这些“龚姓”的子孙们,他总是用他宽厚的手掌揉着我们这帮娃们冰凉的手板说着:“佬儿,手冰冷滴,多穿衣啊。”或者就是:“佬儿,快把手收起,烤火,别冻着了。”
那种温柔,总是让即使很少亲近的我们,瞬间又无比的温暖起来,产生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感受。我们围坐在火炉旁说着笑着,大伯也就一直笑咪咪的看着。他似乎就这么看着老家里的人,都是一种内心深处欢喜着,渴望着的幸福。
我们一众姐妹们也总会常常感慨大堂姐和小堂姐的福气,这些年来,我大伯把她们一直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那种宝贝似的宠着。说话都不曾大声过,驱寒问暖的各种关切着。即使现在,她们都已步入中年,这份爱依然有增无减,那份爱就像那绵绵的微风细雨,滋养着她们的心灵。
大伯虽然不算老时代的人,却也还有些老时代的古板思想。老爸他们三兄弟,唯我叔家生了一个传宗接代的男娃,不光是大伯,我们一大家都对“男娃”的情结特别深。虽然大伯不会重男轻女,但是在他的心里深处,对男娃确实会有些更深的关切和期待。
我们一大家子的人都了解他这个逗趣的性子,这次,他的身后事,我们家的堂弟还有一个堂伯家的堂哥很是尽心,跟着道士做着各种法事,轮流跪了两三天,表尽了对大伯的这种孝心。
我对大伯的温暖感觉,更多的来源于他和我爸之间那份真挚的情谊。大伯他们几兄妹,他和我爸的感情尤为亲近,这是我们曾经住在老家,我最是深切的感受到的一份浓厚的兄弟情。
那时候,我们家住在村里,我爸也还好好的活着。每年的正月,我大伯都会来乡里走亲,还总会住上一两天。
到了晚上,我爸总会在火炉里堆满了柴禾,烧起大大的火,陪着大伯聊天喝茶。一般都是我爸一个劲儿地说得哈哈大笑,伯伯就笑咪咪的望着我爸各种天南海北的说,时不时的也跟着说上几句。总是夜深了,直到火炉里的柴禾燃尽,他们才意犹未尽的散场。
这时,我爸总会在火炉里烧着的热水壶里打上热腾腾的洗脚水,再去给大伯拿来棉鞋,然后又给他把水泼了。还不止这样,他们兄弟俩还一起睡在房间里的那个有着三面围栏的老床上。一人睡一头,总看着我大伯还会一边很温柔的和我们说着话还一边给我爸揉搓脚掌板。
谁说只有亲兄弟才亲呢,生得亲便亲,走得亲便亲,我爸和我大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却更盛亲兄弟。他们从未红过脸,有过争执。我不知道他们俩的深厚情谊源于什么时候,源于什么事情,我只知道这份情谊是直到我爸死后才结束。
我记得我爸常说,等以后有钱了,他们三兄弟一起在老家盖房子。如果不是我爸出了意外,我想这件事不定已经做成了,早早就圆了我大伯的归乡梦。
这是我对大伯脑海里的一些记忆,他确实是一个善良,纯朴的可敬老人,也是一个对老家有着斩不断情缘的他乡故人。每每见到老家的人,他总会紧紧的握着他们的手,一种油然而生的欢欣浮现在脸上,一种藏在心里的乡情就在心尖淳淳流淌。
他是一个漂泊他乡多年的游子,有着对故乡最深切的渴望,有着深深的依恋。今天,我大伯终于圆梦了,回到了多年来他内心深处渴望的故土。愿大伯在此长生极乐,带着您对家人深深的爱意,庇护后代子孙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