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28

叔叔

  父亲是哥俩,他们幼年时父母双亡,建国前,父亲就背井离乡,他经历了抓丁、起义、参军、入党、剿匪、进疆,他那个时代出生的人(1925年)风雨飘摇、波澜壮阔的人生道路。


  父亲始终记得有个兄弟,五、六十年代就几度托人打听,一九七二年夏末的一个下午,我们在南台子子校上课,有同伴跑来说“快去看!在地磅房刘老师(我姐姐)爸爸把她爷爷接来了!”我像风一样跑到地磅房,看到爸爸领着一个小老头,比爸爸还矮,脏兮兮的,穿着个像棉裤一样的大裆裤,嘴角、眼角都烂了,怀里抱着一个大西瓜,天呐!真的像我爷爷哦,这是因为基因图谱就写在他的脸上。  我伸手要接他手里的西瓜,他一转身还不给我……


  当然不是爷爷,他就是还小我父亲五岁的叔叔,那年他才四十出头呢,到了家妈妈立刻让他洗澡,把身上的衣裤全部扔掉换成新的,说他身上满是虱子。


    听父亲给我妈妈说:叔叔是老家农村的“五保户”,解放后还经常要饭吃,没有成过家,白天出去游逛,晚上就住在生产队的油坊里,父亲还说叔叔见到他时拉着他的衣袖哭着说“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我了……”,生产队的干部也说快让我父亲把兄弟领走。

图片发自简书App


    来我们家一段时间后,我们就发现叔叔很有意思,他起的很早,经常天还没亮,就在屋檐下抽烟并哼唱豫剧,他什么活都不会干,也不想干活,别人说什么话,他都能插上嘴,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押着韵角,一般人根本说不过他。

  他常挂在嘴边上的话是“吚嘻,要饭不为丑,只要会打狗”,他常饶有兴趣的给我讲,要饭是个巧活,我躺在村口的山坡上晒太阳,村里人家冒黑烟时不管(能)去,多咱冒白烟了就可以上门要饭了,村里谁家有红、白事那都更中了……


    叔叔来新疆的那会,单位都有“五七家属队”,他也在家属队干活挣工分,总是叫苦不跌,啥活都干不过妇女,打土块挣工分是他的最怕和最恨的活……


    那些年我和叔叔一起,夏秋季节到“五零”农场(66团)捡稻子,他手脚一点都不麻利,想来妈妈只是让他给我个壮胆子,当年我们两个都爱干这种活,中午要带吃的,有一个苹果或西红柿、黄瓜呢,那时候来去都是走路,能搭上车的时候很少,他经常是一路走去哼哼唱唱,我蹦蹦跳跳的跟着他,这也是一段很遥远、很快乐的回忆。


    有一年,我们俩捡了一夏天的稻子有大半面袋子,就到巴彦岱公社找个农家用机器脱离成大米,有小二十公斤呢,他背一段路,我背一段路往回走,他一点都不多背,我当时只有十二、三岁吧,背着半袋大米一定很吃力,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那时候到南台子拉煤的马车很多,有个赶车老头就让我把大米放在车上坐上马车,而不让叔叔坐车,他急了,几次都想从后面跃身上车,赶车老头就用马鞭子回头抽他,我和车把式都哈哈笑了,叔叔气呼呼的一脸涨红,回到家他好几天都不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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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零年,叔叔跟我们来到了伊宁市,他住在我们单位院子里的四师建筑公司看水泥库房,这时他也年近半百,再没有出过太大的力了,叔叔和我们姊妹兄弟都有很深的感情,那时他经常向我们要纸烟抽、要粮票,这可以买白面和换鸡蛋,他也经常帮家里干活,他始终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我母亲对这个还大她几岁难缠的小叔子,吃穿从没有亏待过他,只是讨厌他不爱干活还满嘴叨叨,父亲在我印象中就没有和叔叔说过几句话,但叔叔很怯我父亲。


  时间来到了一九八五年,我们都陆续成了家,叔叔也快老了,有一次我回父母家,他在大院子看见也回来了,瞅着没有人他满脸凄然的问我:“我在库房听人家说你婆子(婆婆)对你不好是不是?这些钱你拿上……”


    一九八六年初我生完孩子又回娘家,他又来急切的问我为什么不把孩子带回来,我给他说天热了再带来。


  三月十一号这天,叔叔急病住院,说是给煤烟打了,我赶到医院急救室,他只是在吐,边吐还边说他想吃水果罐头,我给他买了罐头吃,他又叨叨说他还没有看到我的孩子,“你怎么不带她回娘家住呢?”后又说“你和你婆子一个院子住,我不想去看你,等好了我去看你噢……”,我嫌他啰嗦,过了会他又说晚上想吃大肉咸稀饭,我说行!我走时叔叔说他这阵不饿了,让我不要太着急,晚上送来就行了。


  我回到家熬好咸稀饭,天色已晚了,我正在洗饭盒装饭,就听到有人拍打我家临街木窗“……刘敏快!你叔叔死了,快到医院去,快!……”,我和哥哥几乎同时到了医院,一番追问后得知叔叔应该是心梗,我们懵了一会,也只能把胸口还有点热乎的叔叔,从急救室抬到太平间那冰冷的水泥台上……


  天黑黑的了,我和哥哥去飞机场路给父母报丧,哦!天下雨了,这是这年的第一场春雨,它给人带来希望的春讯,可一辈子浪浪、荡荡,吃苦不苦,受累不做的叔叔就这样走了,事出太突然,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点都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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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起来才享年56岁的叔叔走前一直担心着我的生活,念叨着一直没有见过面的外孙女,他挣扎着瞑目时有遗憾吗?我呢……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叔叔,这个我父系家庭中唯一和我们一起生活过的长辈,现在我每次想到他,都有一种热乎乎的血缘亲情流淌在心中……


刘  敏

2019年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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