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族

      努族是尚美之族，美是最大的崇高，是神明与努族联系的媒介。

        在努族，每家每户都会挂一张神像。一张蓝纸，底下是黄灿灿的泥土，泥土上站立着神明。对于这位神明，你若要询问哪个努，是绝对得不到任何信息的。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努能仔细知道关于神明的事。为什么?因为是神明当然就是不可言说、不可侵犯的。那对这样一位不了解的神明，努族为什么还对他这样信奉，这样崇敬呢?因为从祖先开始就如此，一代代相传下来。神明伴我们左右！

        好。那我们还是来看看这位神明吧。圆头，两只尖耳，方块身体，长手长脚。至于特点，就是头顶上的细眼和底下的细嘴几乎对称，但在画上可就不容易让人这样想了，因为他还有一条拖到地上的鼻子呢！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神明，还是努族里美的象征，美的标杆。

        我们今天要说的故事，主角就是努族的巴巴拉。

        巴巴拉是公认的美努。

      头顶一只细长的眼睛，十分深邃动人，长长的鼻子很富有弹力，可以凭主人自由叫他伸直或者弯曲，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听话的好鼻子，也是巴巴拉最引以为傲的部位。为了突出她的美丽，她常在鼻子上系上一个闪光的蝴蝶结，这样本来就动人的鼻子就更加引人注目了。此外，一对尖尖的小耳朵，一口足够锋利齐整的好牙齿，几乎折成90度的脖颈，修长匀称的三根手指……总之，凡是见过巴巴拉的努，都会对这个美丽而神圣的努独占所有选美比赛的冠军，而毫不感到惊奇了。

      某天，有个叫媛媛的异族，误入努族。努们被她怪异的样子吓傻了。

        媛媛似乎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很抱歉咱们努族里没有从天而降这一说法。

        努们围着媛媛，面目狰狞——在媛媛看来是这样的，伸着手指着她，一只眼睛，不，很多只眼睛一起打转 。慢慢地，努们开始发光。先是头顶的眼睛突然发亮，明晃晃的，我们媛媛像是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不过要是能懂努们的表情的话，说是死亡审判会更好一些。然后，从里圈的努开始，身体渐渐荧光，像水波一圈圈荡漾出去，蔚为壮观。

      瞧瞧她！

      竟然生长两只圆耳朵，两只圆圆的小眼睛，更奇特的是她的脖子竟然又短又直，这样的脖子，怎么支撑身体倒立呢？而最最可恶的是——也是让努们无法忍受的是，她居然有那么短的鼻子！这简直是亵渎神明，这是绝不可饶恕的！

        但努们虔诚地信奉神明，不会对外来入侵物施以暴力。这个叫媛媛的不明物——自称是人——被两个努关到玻璃箱中，示之全努。

      众努们看见媛媛无不惊呼，这是怎样的怪物。我们可怜的媛媛被面目狰狞的努们吓得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小憩的上帝。

          上帝睁开惺忪睡眼，看向哭声来源，心里也惊了一下，原来是上帝的茶杯倾倒了，扰乱了桌子上的棋局。一颗白子，挤入黑子中间，湿漉漉的。上帝拿起白子，把它进丢白棋区内。努们在一阵惊恐和诧异中，眼见玻璃箱中的怪物蒸发一样的消失不见。

        动乱之中，极具思想力的努们大呼：“那是神明的使者！”

        于是努们都相信了。

        不然这样的怪事要怎么解释呢。

        刚才被囚禁在玻璃箱中的媛媛立刻被全弩奉为了神明。

        努们为自己对神明使者不敬也感到极度后悔和恐慌。于是全努倒立，尽最大的努力喊叫，以示忏悔和对神明的崇敬。

        一片呜呜呀呀。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又有极具思想力的努说：“神明赐给我们美，我们必须以美祭奠神明！”

        提议得到了全努的支持，于是大家开始想，什么是最美的、最神圣的，美到足以祭奠神明。

        “巴巴拉！”有努大喊。

        “巴巴拉的鼻子！”有努补充。

        “对！”努们渐渐有了一致的呼声。

        巴巴拉呢，她吓得几乎要从倒立中倒在地上。

      要割掉我的鼻子吗？不，这些努们疯了。巴巴拉的鼻子是全努最美丽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啊！

      已经有两位高大粗壮的努向她走来了。

      巴巴拉一个翻身，从倒立的努群中站起来，迈开细长的腿，四下逃窜。

        巴巴拉心里很慌乱，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按理说，神明的要求一定得满足。可是，我们怎么就知道神明一定就看好我的鼻子呢?我怎么就不能说是那个所谓的思想者嫉妒我的美丽呢?不不，我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呢！

        巴巴拉穿梭在倒立的努中。努们似乎对这将要发生的事无动于衷。巴巴拉的鼻子，过去是神圣的，而现在它必须是神明的祭品。清清楚楚的，板上钉钉的。

        又有努喊起来：“神明！神明！……”或许又是哪个有勇气的或者有思想的努吧。

        “神明！神明！神明！……”

          巴巴拉被淹没在呼声中。

          巴巴拉的脑海里，循环着家里各种大大小小的神明的画象。

          巴巴拉绝望了。

        神明，神明……

      即使是神明也不该割掉鼻子来祭奠啊，何况是我巴巴拉的鼻子啊！

      “啊！”

      随着一声惨叫和一阵电接触不良的“滋滋”声，巴巴拉美丽的鼻子落在了泥巴中。然后，祭品鼻子被努们簇拥着放进玻璃箱中。

        神圣的鼻子，神圣的泥巴，待过神明使者的神圣的玻璃箱……这是来自神明的祝福啊！

        所有的努都站立起来大声呼叫，或者说嚎叫，来庆祝这一伟大的时刻。

      “巴巴拉，感谢我吧，感谢神明，你与神明共生了！”这大概是那个提议巴巴拉鼻子的努。

        巴巴拉看着自己的鼻子，不，是鼻子的位置，已经不断冒出一个个小泡泡，接着更多泡泡涌出来。

        巴巴拉心里什么也不想了。

        巴巴拉恋恋不舍地将泥土抹在泡泡上，接受鼻子已祭献给神的事实。一会儿功夫，鼻子的位置连泡泡也不冒了。

        巴巴拉加入了庆贺的努们的队伍。

        神明，神明……

        神明?

        我们信仰着的，究竟是什么神明?我们是否真正坚定地信仰着，信仰的究竟是不是信仰呢?

        巴巴拉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努，心里忽然想，他信仰着的，究竟是口中喊着的神明，还是前面领队的思想者?或者什么都不是。

        一群努，乌泱乌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