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高三复读班。有一个男同学，名字里面有个福字，福气的福。

他不认识我，我记得他。

成绩很好，瘦瘦的，长得清秀。看起来很活泼，大课间喜欢和一群同学在走廊疯玩，嘻嘻哈哈。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大学没读完，喝农药自杀了。

应该是积攒了多年的苦楚，让他决绝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也许，他喝下农药的那一刻，想结束的不是生命，而是痛苦。

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十多年后，对于他的离开，我不知该是怎样的感受。说惋惜吧，有，年纪轻轻就离开，还没看过世界的精彩纷呈。说祝福吧，也有，如果不是长时间的痛苦，谁也做不出违背生物本能的举动。我曾祝福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他家里实在太穷了。

农村的穷也分等级。2012年，我有个翻盖手机，用来看电子小说。而他家里，买条秋裤也要考虑再三。

都是社会底层的穷人，所以，我大概能理解他的痛苦。

我跟他最大的区别是，高三的时候，突然发现，读书并不能改变人的命运，从而开始摆烂，不再努力。而他，平常成绩很好，每到高考关键时候，总是发挥不好。

所以，我是因为摆烂读了复习班。他是因为高考发挥失常。

读书的目的是什么？明心见性。

这个答案，用了很多年，读了很多书，才得到。

上大学，不是为了提升阶层；工作，也不是为了提升阶层；读书，更不是为了提升阶层。

从原始社会到现在，留给底层人的资源都是匮乏的。凭借时势和个人的勤奋努力逆天改命的人，很少。底层，可能是缺乏希望，总是希冀着十年寒窗改变命运。零星几个成功的人，成了十里八村的楷模。底层的大多数，活在幸存者偏差里，认为自己努力了，也会像那几个楷模一样。

每次想到这位名字带福的同学，都会捆绑想起另一位同学，道长。

道长是他的外号，家境不错。在大家十七八岁挤破头想考大学时，道长同学立志将来要做修行做道士。我三十多岁了，也没见过一个道观，没见过一个现实中的道士。出去旅游，各种庙、和尚倒是见了不少。

道长同学复读班读了至少两年，每次高考都能过一本线，但他不去。他要学中医，没被想要的专业录取，就一直复读。在复读班的时候，整天跟同学打闹，爱好古筝，作文总是用文言文写。复读多年后，终于如愿学了中医。大学时，他在QQ空间分享学中医的快乐，快毕业时，说要去哪个山哪个道观修行，后来微信普及，就没关注他的生活了，不知后面有没有当成道长。

21世纪的物质条件，肯定比之前的几千年都好，种地也是饿不死的。只要不想着改变命运，人无论如何都能苟活。但像道长那样，打破社会规训，坚持去实现梦想和信念的人，是少之又少。那位名字带福的同学，应该有很强的梦想和信念。村里到处晃悠的懒汉，永远得不了抑郁症。为了梦想和信念，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不知道值不值。只希望他继续活着，用一生的时间慢慢磨，活到九十多岁再英勇就义，也是英雄。

为什么对这些同学印象清晰呢？因为，在复读班的时候，已经不再学习。17岁之后，对于成绩、文凭、前途等等世俗规划，突然没了兴趣。那一年，只做三件事，应付考试、看小说、观察同学。

小说有电子版的，也有学校门口地摊上买的纸质版。我不算成功的人生，奋进过、低落过、摆烂过、随波逐流过。只有一件，从未沉入欲望的深海。

不打游戏、不沉迷吃喝玩乐、不追求化妆打扮、不超前消费。无论处在怎样的痛苦境地，也没有沾染烟酒的恶习。低落时，看些文学名著消解痛苦。也许，这就是历经种种，我始终没烂掉的原因吧。书籍是人类的精神食粮，现实中的很多困境，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解决，书籍让我的灵魂一直向上生长，生长到可以解决或接受困境的高度。

我的种种困惑、疑问、痛苦，现实世界中的人，无法给出解释，但书籍可以。那些睿智、仁慈、伟大的灵魂，穿越时空，给出问题的答案。

从不后悔，复读班没好好做题，而是看了几十本闲书。那些书，将滋养我一生的光阴。也是那些书，打开了试卷之外的世界，让我知道，人有千万种活法，人不仅仅可以追求功名利禄和无穷无尽的物质，更重要的是内心的平静和稳定。甚至，发觉现实世界的种种规训，都是不合理的，可以不用理会。

2025年，距离2012年，已经十三年的光阴。这些年，天南海北的晃荡，读大学、工作。北到漠河、南到广州，历经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想起2012年，几乎没出过萧县的我。时光流逝，除了衰老的身体，其他毫无变化，还是2012年的心态、2012年的迷茫、2012年的孤独。

我想，自己三十多年的孤独感，源于要逃离萧县、逃离父母亲人、逃离真实的自己。所以，不论走到哪里、遇到何样的人、做着何样的事，孤独总会把我淹没。随着孤独感的日渐窒息，接触了佛学，半夜听着金刚怒吼震诵波，身心安静而通透，短短几分钟，明白这世上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我自己。我出生，世界便诞生；我离去，世界便消亡。

三十多年来，忙着关爱别人、满足别人的期待，唯独不爱自己。不仅不爱，是深深的嫌弃、虐待、自卑。失去人性，会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将失去所有。是的，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便失去了兽性，失去了对生命的热情。如果非要溯源，也许是不被亲人偏爱、也许是过于早慧、也许是记忆力太好。

共情力强，不知是天赋，还是灾难。一个陌生的人、一条狗、一只猫、一块石头、一片树叶、四季里的一阵风……，这世间的种种，都会走进我的心里，我的心里，有它们来龙去脉的一生。可它们，只是穿过我，并不因我停留。

只有关闭意识的时候，才知道，精力外耗了太多。它们的故事、它们的一生、它们的喜怒哀乐、它们的感受，与我何关呢？！那是它们的因果轮回、业力显现和纠缠。我主动的参与，并不是它们所需要的。于它们来说，我是累赘，会让它们的业力更难消解。

人各有命，经历种种，自有定数。光阴易逝，专注自己，消解业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