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府内外两院,外院便是公务会客之所。魏颖鸿自有控制岭南的方式,不爱搞朝会,故而看起来有些冷清。雨水沿着房檐串成珠帘,雾气闷闷地笼罩下来,往来的侍者和官员匆匆躲进走廊里,模糊成赭红色的影子。
“这雨真不让人舒服。”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窗前立着的绿衣青年回过头。“聚阴成雨的时间已经足够,再过几天,就可成阴雷了。”
“这云没办法弄开么?”另一个年轻人问道。
“有,但是很麻烦。”绿衣青年道,“我记得知行道的典籍中有记载过一次中域的雨灾,就是因为大旱之年,有邪修以祈雨为名布置邪术,起万人尸坑,引来大祸。”
“咳……咳……”那说话沙哑的老者咳嗽了起来,“可惜知行道的典籍散佚太多,具体如何解决的这次灾祸,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他艰难地摇了摇头,“知行道正统,已经不在中域了。”
绿衣青年闻言,回头望着老者,正想说什么,就听到熟悉的,难以置信的一声,“先生?”
魏颖鸿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枯木一样的老人是南雁先生,他记忆里的启蒙老师三十有四,高大斯文,温和博学,即使一别十余年,怎么也不该是这幅油尽灯枯的模样。鬓发花白,两颊凹陷,瘦骨嶙峋,若不是那副骨架尚在,双目如有烈火,便与死人也无异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者面前,见他已不良于行,却缓缓停在了两步外,仿佛不忍靠近相认“先……生……”
“……广钧啊……咳咳……一别十六年,你都,这么大了啊……”
魏颖鸿的目光转向随行而来的另外两人,一人一身莹润碧色,碧绿的眼睛平静而幽深,玉石一样的剔透清澈,曾经熟悉的面庞上,带着不近人间烟火的疏离,“南风,我是裘不悔。”他看向另一个青年,“这位是左龙索,师叔季问天的儿子。”
左龙索点了点头,看了看老人,上前抱拳,“我是南雁先生的关门弟子。”
魏颖鸿没有和三人寒暄,他站在庭中,双足不经意地微微分开,双手缓缓搭在一起,沉吟道:“这有些令我意外。”
“南风,我知道现在让你相信我们很难,而且不论我,还是先生的经历,可能现在都无法取信于你。但是我们现在都需要彼此的帮助。”
“你……以前的不悔是不会说这种话的。”魏颖鸿吸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我,我一向疑人不用。”
“有一个人可以证明,我是可信的。”
“谁?”
“莫涉心。”
“……涉心现在不方便见客。”
“莫姑娘身上有席萝女神的一缕神念,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假造的,神念会与你的龙魂印呼应,你就会知道,我是可信的。”
“可以。如果证明你们可信,我会赔礼,但是在此之前,请你们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说罢他就离开了,裘不悔慢慢地蹲下来,手搭上老者枯瘦的双手,一抹莹润的绿光泛出,老人灰败的脸色好了一些。他道:“南风不相信我们,先生的经历若是说出来,只怕他更不会相信了。”
“不要说是他,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裘公子,莫姑娘真的能证明我们的清白?”左龙索问。
“莫姑娘不能,席萝女神才能。”裘不悔道,“何况对于南风来说,当务之急是南疆的聚阴阵,而我们有破解聚阴阵的手段。只不过,岭南会为此付出相当的代价。”
“岭南脱离控制,你说圣教会怎么做呢?”
这时,方才魏颖鸿离开的方向,莫涉心冲了进来,“不悔!”接着她看到了南雁,猛地跪在了老人面前,“师父!师父你怎么……”
随后进来的魏颖鸿眯起了眼睛,为什么莫涉心也会叫南雁为“师父”?
然而此时的莫涉心,跪在老人的面前,被骗的愤怒,被锁的功体,老师的病容,让她一时无法自控地流下泪水,一声一声地叫着“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左龙索上前扶着莫涉心,“师姐……师父是被圣教抓了,他们对师父用酷刑,想让师父交出知行道的秘典,可是知行道哪有什么秘典!”
魏颖鸿皱起了眉头,他久习知行道典籍,并没有发现任何相关蛛丝马迹。再看向裘不悔,这个已然陌生的发小伫立在一旁,没有开口的意思。
“秘典?”
老人轻轻的摸了摸莫涉心的发顶,“圣教一直认为,中域的知行道能够存在千年之久,是因为有神所遗留的秘法和典籍。他们认为,只要毁了典籍,拿到秘法,就能掌握知行道。”老人的目光里有着很深切的悲伤,“中域五王扔掉了自己的传承和记载,圣教却在收集,有可能藏有‘秘密’的典籍。”
“但是,知行道没有什么秘典。除了千年不断的历史记载,就是你们都读过的,做人做事的准则。”老者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审视的意味倒是让魏颖鸿感出了几分熟悉。
左龙索道:“但是我老爹说,知行道中确实有一些秘密,他为了追寻这些秘密,扔下了我和我娘。现在跟在纪无双身边,也不知道到底找到了些什么。”
“都是些舍本逐末的事。知行道讲的修法,是自修;讲世事,是顺势而为。哪有那么多翻云覆雨的手段。”
话到此处,莫涉心已经收了情绪,魏颖鸿也在慢慢排除着对眼前几个人的怀疑,即便他并不知道莫涉心是什么时候拜的师。
“那我能帮师父做些什么?”莫涉心问。
“帮我们向岭南王证实一下,我们不是圣教的奸细。”裘不悔道,“莫姐姐,岭南王现在谁也不信,但是你身上的女神神念与他的龙魂印可以互相感应,至少可以为我们做个担保。”
莫涉心正要答应,却不料裘不悔的话没说完,“且现在身为六云琴灵的我,或许可以一解岭南聚阴阵之难。”
众人都看向魏颖鸿。
“如果你们真的能让我相信……”
“解开我功体的封锁。”莫涉心起身,“岭南王。”
魏颖鸿问,“召出神念需要解开功体吗?”
“不需要。”裘不悔无视了莫涉心的目光,莫涉心愤愤地咬牙,再看魏颖鸿和裘不悔之前奇怪的气氛,没开口。
召唤神念的过程很简单,让莫涉心趺坐于席上,便是裘不悔焚了一炷安神香,奏响六云琴。然而那琴声十分特殊,仿若黄钟大吕,铿锵不绝,如水涌漫,层层叠叠。众人一瞬间便被摄住心神,魏颖鸿第一个反应过来,发现莫涉心的身上腾起了一缕曾经见过的红光,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发现身上金色的龙魂之力也在泛起。金红二色相触的时候,魏颖鸿感到自己仿佛进入了时间的洪流,无数的人与故事从眼前掠过,始终不变的只有那红光所在地,一个红衣的女子背对着他,怀中抱着一把绿色的琴。行至尽头,她回过头来……
风一般呼啸的声音里,他听到席萝的呢喃。“我快要死了……”
“她也快要死了……”
“没有谁是不朽的……神……也一样……”
“带我去迷域……”
“……他把中域托付给了我……”女神的脸颊上划过两滴清透的泪珠,低头看向怀中的琴,“我现在,托付给你了。”
接着一股巨大的推力将魏颖鸿猛地弹了出去,岭南王回过神的时候,看向座上的裘不悔,震惊极了。
“……你的龙魂印……”裘不悔已经停下琴声,轻轻摇了摇头,“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席萝女神。”魏颖鸿说话间,众人都陆续醒了过来,他看了一圈众人,“我相信你们。”
“女神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自己快要死了,想让我们带她去迷域。”
“席萝女神?快死了?”莫涉心问,“她不是中域的护域神么?”
“没有谁是不朽的,神也一样。”裘不悔说出了和女神一样的话。“迷域……他们的护域神为了保护龙脉核心,也快要死了。席萝女神希望有人能带着她的神念前去迷域,保住护域神娲伯姬。这趟迷域之行,必须得有莫姑娘前去,你我其中一人陪同。相应的,我会帮你解决聚阴阵。另外,先生也带来了一个消息,不是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
“神曲星是圣灵所造,七窍玲珑心是中域的龙脉核心,圣灵想借这二者降临中域。”左龙索道,“不管纪无双是不是好人,他一直都是被圣灵监控着,大概也没多久好活了。”
“消息可靠么?”魏颖鸿沉声问。
“……可信。”左龙索看了一眼南雁先生,答道。
年轻的岭南王叹了口气,望向绿衣青年,“裘不悔……你知道女神把中域托付给你了么?”
“我知道。”
“我陪涉心去迷域,你解决聚阴阵。”
裘不悔轻轻蹙了蹙眉,“没问题吗?你离开岭南。”
“没问题吗?你对付圣教。”魏颖鸿笑了笑,“你没问题,我也没有。”
仿佛共识就这样达成了,继而就是如何安排、掩人耳目罢了。魏颖鸿向妹妹交代事务的时候并没有透露所有的细节,以至于羯阳五蕴阵在三天内布成的时候她才发觉这个格外忙碌的哥哥不是真哥哥。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魏颖鸿和莫涉心出发的事情极为隐秘,只有裘不悔一人将他们送到了通道附近。
“这里是……白锦湖?”魏颖鸿换了他南风寄羽的装扮,然而莫涉心却没称呼他“南风”。
“白锦湖西,距高黎寨也很近。”裘不悔一脸读不懂气氛的表情,眼前是岭南的一道奇观,晶石绝壁,飞瀑如练,下聚深潭,落坪成湖。“岭南有很多处地方都可以前往迷域,探查之下,这里是相对比较安全的。从这里深入水下百尺,可见一处晶石穴,斩杀寄居其中的水兽便能找到它背后的通道了。”裘不悔道,“我可以帮你们制服此兽,接下来就靠你们了。”
下水前,裘不悔忽然问:“你跟师父道歉了?”
“嗯,被他念了半天。”
“你的做法是对的。”
“先生还有多久?”
“时日无多,这样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裘不悔轻轻道,“‘南雁’已经被圣教折磨而死,现在的师父,是借尸还魂,如果没有我给他频繁渡入灵气,他可能早就灰飞烟灭了,但这么活着,其实很痛苦。”
“我知道你还瞒了我很多事。”
“我会保住岭南,这里也是中域的一部分。”
冬日白锦湖的水很冷,三人捏了避水诀,一同下潜,裘不悔护域神器化灵之身,走在最前,有他庇护开道,魑魅魍魉皆退避。寻到山穴,那久居湖中的水兽在他的音刃之下几乎无招架之力。
被勒令保留实力的二人浮在战圈之外,却是相顾无言。
……
“一场生死,脱胎换骨,如果我说我没变,只怕会更奇怪吧。”
魏颖鸿想起去找裘不悔询问时的情形,也是难寻闲聊的话题,唯有窗外一缕风,掀起帷帘一角,又落回去,檐角的铃声喑喑,远处苍翠的颜色被水汽氤氲,阴沉的云缓缓朝着一个方向聚拢,或许,又是一场大雨。
魏颖鸿忽地噗嗤笑出来,趁着裘不悔还在不解,伸手捏住裘不悔的腮帮子,像当年开玩笑时一样,狠狠地一扯,裘不悔哎哎哎地叫疼。
“热乎着呢,还知道疼,是个活人。”
裘不悔揉脸,怒道:“就会扯我!有本事扯你的莫姑娘去!指不定这样相处,她还会亲近你些!”
“我不。这么疼,我可下不了手。”魏颖鸿瞅着裘不悔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揉脸姿势,笑意缓缓浮上眼角。
“从我以身殉六云琴,父亲献祭了整个紫荧古院为我续命起,我就不是裘不悔了。”碧绿的眸子暗淡了下来,“我受古院庇护,却保不住古院,保护不了任何一个人,即便是成为席萝女神的神使……我也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南风,我也想报仇。”裘不悔咬着牙,“我不能自毁,何况这把琴还有那么多的秘密。我希望,若能善恶到头,我便要做那推手!”
器物是不会有情感的。魏颖鸿看着愤怒的裘不悔,只有人才会知冷暖,有爱恨。
挺好。
……
结束了回想的魏颖鸿看向一旁的莫涉心,忽然觉得她的冷淡也不是那么的无法忍受了。
水下轰鸣的琴声和浪涌里,魏颖鸿忽然对莫涉心道,“涉心,不悔对我说,他可以理解圣教对于知行道的畏惧。空域中会记录历史的只有灵族桤庭氏,沉域只有鲮冰族负责保管,迷域……迷域几乎成了空域的肥料和废料场,一切都已经停滞。只有中域,不仅记录历史,保存历史,还在延续历史。这都是多亏了知行道的祖师所传的见识。”
“师父说过,记录历史,需得‘心怀敬畏,秉笔直书’。”莫涉心没有看魏颖鸿,在水中,她的长发轻轻的浮动着。“但是哪个人会乐意糗事被记录下来呢?谁不希望好事流传千秋万代受人膜拜,坏事就无人知晓呢?扪心自问,我也是如此。”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魏颖鸿自嘲道,“涉心,你说我这次的决定是正确的么?后世会如何评价身为岭南王的我,扔下岭南前去迷域的举动呢?”
“大概是会说我祸国殃民吧……”莫涉心喃喃。
此时却听前方琴声铮然一声,“通道开了,二位,请。”
“你的师父,我的启蒙老师曾说过,‘凡人所见有限,但若不走过去,焉知那是不是路呢?’”魏颖鸿先行,回头微微一笑,飞起的眼角是南风寄羽的风流潇洒。“与其怎么计较别人如何记录我,还不如先做了眼前认定的事,你说对么,涉心?”
再多的话,便留在路上说了吧。
“这么说来,岭南王夫妇是小雪后前往迷域,冬至前后才返回,近一月的时间。看来神使大人一直驻留岭南,您的力量击破聚阴阵的确不是难事……看来因为神使的存在,卑弥乎才会攻打岭南了。”一个多月后的北泸港上,狐族左相闻言沉吟道。“不过这么久的旅途,迷域景况是不是非常糟糕?”
“迷域已是死地。”裘不悔道,“正如所料之中的,迷域守护神娲伯姬为了保护迷域龙脉核心长荫木不毁,将自己与整个迷域同化了。”
在场众人闻言一时也惊诧不已,只有空域的桤庭家主轻轻道:“果然是这样么……与麟龙之栖沟通时便发觉,神木对灵力的汲取越来越乏力。”那影子轻轻一震,众人面前出现了一棵奇异的古树,同根同系,半生半死,“在座各位应是知道,四域龙脉互通,但可能不太清楚其中的联系。正如这棵树,生为麟龙之栖,死为炎光极冰,而根系便是迷域的长荫木,生死交汇的主干,便是中域。这筑成了此间的一套生灭循环,然而……”
“千年前一战,炎光极冰近毁,生灭轮回的规则就已经打破,第一个被反噬的却不是空域,而是迷域。”暮云知书接道。
“所以,迷域之中才会到处都是晶石……”裘不悔思忖道,“无有任何泉留草木、飞禽走兽,只有……”
“……只有自己的脚步和呼吸的声音。”
踏上迷域土地的时候,莫涉心看着眼前无不为晶石的世界,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这里太安静了,只有一种莫名的雾气在缓缓流动。
魏颖鸿握住莫涉心的手,柔软和坚定仿佛互相传达着唯二生命的暖意,“小心点。”
莫涉心顿了顿,下定决心道,“我们把手绑在一起,就不会走散了。”
“好。”
但二人所防备的危险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没有怪物,没有恶兽,也没有人,只有形状各异的晶石和灰色的天空,寂静到了极点。一开始还会为了打破这种寂静而聊天,在坚持了十天后,终于还是陷入了无话可说,也不想说的压抑之中。即使历经生死动荡,二人之间还是数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却又不得不拉着唯一的活物,顺着女神神念的一点指引,朝着未知的方向而去。
接下来的十天里,他们像牙牙学语小童一样,一步一字地背着小时候读的典籍;像剖白一样,向对方吐露多年以来的经历。莫涉心会因为伤心处说不下去而痛哭,魏颖鸿会因为曾经的困苦处而忽然暴怒。即便如此,他们都没有松开绑缚着彼此手腕的布绳。
但是无望的旅途在第二十五天的时候压垮了二人,神念的指引在逐渐消失,而他们依然没有找到娲伯姬所在。
迷域一样有日出月落,那天晚上莫涉心醒来,准备和魏颖鸿交换守夜。
“涉心,你听过么?‘尘绝夜月一觞酒,涉入寒江倾此心。摇落锦屑风满袖,芳华寥落始见卿。’”
莫涉心轻轻一抖,“你……为什么知道这个……”
“你一直不知道是谁写给你的对么?那时你在章武韬义,我在情花谷,你经常收到很多人的示好,却又都不在乎。我在想,那我给你的东西,对你说的话,你是不是,也一样的不在乎呢?”
“还好,你还记得。”
“我不知道那是你写的……只是能感到,有些不一样……就不由记住了。”
魏颖鸿低低地笑了起来,“后来,我见你一心跟随纪无双,便总觉得是因他而使你我生分了。可这一路过来,我想明白了,心生彼此,便分彼此。和他,没什么关系。”
莫涉心蓦地握着紧他的手,心中生出几分惶惑来。
“涉心。”月光下已经被磨损许多的华服洇出几分迷离的色彩,魏颖鸿看着莫涉心,仿佛想说什么,最后摇摇头,牵起她的双手,吻上心上人的额头。
莫涉心闭上眼,想起很多不相干的画面,有很多人,很多事,想起万林谷栈道上的雾气,想到飞蝗下的杀手,想到忽然冒出来救下自己的神秘人。
“……南风,那天救我的人……”
“是我。”
这大概是他们在进入迷域后唯一一次不强求对方开口说话,而是沉浸在对方的呼吸和心跳里。过分寂静的旅途已经让他们不想再思考和猜测什么,仿佛眼前不变的晶石之境都是一场噩梦,只有月光、呼吸、心跳、疼痛,以及彼此,才是真实的。
是何时昏睡过去的,莫涉心已经不记得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魏颖鸿圈在怀里,十分暖和,而周围已经变了一片天地。
一片雪色镜湖,一角碧蓝的天空,磅礴的古藤从周围拔地而起,凝聚成巨大如虬龙的根系向天空而去,在接天的地方,划过了一角碧色的影。
“席萝……”
“席萝姐姐……”
稚嫩的女童声回响着……
“你来看我了吗?”
“姐姐你看呀,阿叔给我的衣服,只剩下一片啦……”
“席萝姐姐……怎么办呀……你快来,看看我吧……”
此时,莫涉心身上腾起一缕红光,向着声音的来处飞去,那红光在女童高兴的笑声里越来越盛,氤氲成一片绚丽的霞,最后凝聚成红衣的女战神模样。“伯姬。”
女童显出了身形,一身银色的战甲,形制和席萝的红色战甲莫名有些相似,只有颈上围着一抹绿色的丝带,而下半身却完全埋在了根系里,她委屈道:“姐姐,我保护了阿叔留下来的玉法轮,可是他留给我的披风只剩下这么一片了。”女童泪眼汪汪地,“修不好了,阿叔不会怪我的吧?”
席萝没有回答,她轻轻拥住了女童,悲伤道:“伯姬,一千多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因为炎光极冰海没有啦,浊气和煞气都反噬到这里了,圣灵哥哥总是在抽取迷域的灵气,把浊气送来,长荫木没办法化解。可是阿叔教过的,长荫木要是没了,那中域和空域都会塌掉的。”身为迷域守护神,却还是个孩子的娲伯姬认真道,“阿叔为了保护四域竭尽全力,我就学他啦,我的神力不够,只能不长大,把灵力都给长荫木。”
可是即便如此,迷域也撑不了多久了。在旁的二人心道。这样明显的,连凡人都能想到的未来,女神会想不到么?
“伯姬。”席萝看着她,“你还想见到阿叔么?”
“想!想和姐姐一起去看阿叔!”
“但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席萝轻轻地道,女童闻言愣住,伸手去抓席萝,却发现她正在慢慢变得透明,红色的光芒绕上了手指,她慌忙喊着:“姐姐,姐姐!”
席萝回过头,看着莫涉心和魏颖鸿:“谢谢你们带我来这里,可惜我不能带你们出去了。”她微微一笑,“魏颖鸿,你虽然身负龙魂印,其势不弱,但为王之路还有很长。莫涉心,你心中善良,却尚未明了自己的方向,但你是知道路在何处,莫要犹豫。须知:幻象因心迷而生。你们耗去的二十多日时光,便是因此而自困罢了。”
最后她看向娲伯姬,“伯姬,我本来时日无多,我的神格已托付给六云琴灵裘不悔,唯余这些力量和记忆,便交付于你。”她轻轻地摸了摸娲伯姬的头顶,将额头贴上女童的头顶,“把迷迭轮交给他们。”
“回响已应,机月同梁已现,一切,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魏颖鸿想,那大概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美的霞光了。
裘不悔的转述中,没有那么多的细节,但是简约的叙述中,却也能窥见席萝的决绝。不过他隐去了岭南王向娲伯姬求得一枝长荫木的事,并非他对昔年好友有什么偏颇,只是娲伯姬的要求罢了——“我不想让圣灵知道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自此,四域新约就在北泸港的寒风里悄然缔结,施梧筝得到迷域圣器迷迭轮,裘不悔继续协助岭南,桤庭风遐将配合计划盗取空域圣器遥光镜,而暮云知书则是将阅天机的安排彻底执行,三古奇皇的封印再去一重。
万事俱备,只待时辰一到,请神辞出,奇皇和圣灵,便好不由自主被迫降临中域。而被情报误导,误以为岭南聚阴阵被破是因为七窍玲珑心流落岭南的卑弥乎已经来不及赶回了。
注(藏了信息可能会难以理解)
幻象因心迷而生:二十多天找不到路就是因为他们彼此不肯敞开心扉罢了。
(卑弥乎)被情报误导:后面会交代。多谢演员归六尘和演员荷香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