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鞋匠

                                                                            绿沁

这位置选得挺好。

右边靠着一条大街,左边也是一条大街,大街过去还是大街——绵延的大街。顺着右边的大街再走几十步前面横贯的又是通往菜场的步行街。

卖服装的、皮鞋的、香水香粉的、头饰雨伞被套的……饭店,药店,水果店,蛋糕店,理发店、摄影店……最繁华最热闹最女人最生活最家庭的店都集中在这几条大街上。街上喇叭兴致高的时候,不分周末节假日兴高采烈此起彼伏大声喧闹着:“销价啦销价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街角的拐弯处,一年四季特色零食小摊总是不断的。冬天烤红薯,秋天糖炒栗,夏天西瓜凉粉仙草蜜,春天荸荠野葱土豆饼,各自占据着地盘,有固定的也有流动着的。女人们袅袅娜娜走过,留下一阵隐匿在空中又转瞬即逝的香水味,使人忍不住想多翕几下鼻子,感受这凡俗生活中最真切的脂粉味;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走过,像出笼的小鸟,东张希望,叽叽喳喳;有的背上的书包稍显沉重(没事的,有爷爷奶奶帮他们背着),有时小手一指:“我要那。”“好好好。”爷爷奶奶忙不迭地翻包,找钱,宝贝们上一天学也该饿了吧,累了吧;男人们则基本上是大步流星地走过,他们大概是经这条街到另一条街办一些事,有几个逛街的也是目难斜视,不苟言笑——逛街于大部分男人而言是件苦差事,是否也属于“新三从四德”里的一部分?

老人的鞋摊就在这右边大街中的一个巷子里。巷子有两米宽左右,露天的部分用钢棚支起来,形成一个半圆形弯弯的穹顶——挡住了雨,但同时也挡住了阳光从上头照射下来的机会。风吹过来有点凉凉的,阴阴的。路是水泥浇筑而成,但屋檐下墙角根处总有些坑坑洼洼,有的常年积水,映照得里面的绿苔很是丰腴。两边房屋的外墙斑斑驳驳,有好些外层石灰已然脱落——这样,有些地方白,有些地方黄,有些地方黑,混杂不清,再加上一两个小孩调皮的手掌印或脚掌印,看起来也是很“热闹”的。但实际上,热闹是他们的,体面是他们的,流光溢彩也是他们的,这些都是属于外面街铺的。巷子里头,偶尔个人匆匆地打这经过,由这巷子走向一条条大街。

老人守着他的鞋摊,一个缝鞋机,一个放工具的小箩筐。光顾的人不多,但一天到晚,不紧不慢,手里好像总有活干。

一次,我去补鞋。

老人戴上老花镜,接过我的鞋——我看到他手上的青筋似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他拿起钳子,身子微微右倾,用力地把鞋跟处的一处皮揭去,又用镊子伸进鞋跟的小凹洞里挖呀挖,把里面残留的的两截旧小铁钉给挖出来:“有的人做不好事,鞋就外面补一层,皮钉上去,好看就行。这样不中穿呀,穿不久又坏掉。喏,像我这样,就牢。”他拿出白色细尼龙线,把它系在一根小铁钉上,探进鞋跟凹洞里比划长度,打个结做记号,又在工具箱里找出长度吻合的新钉子,拿起铁锤,一锤一锤敲打,把它钉到凹洞里做骨架撑住。然后,钉皮,又把多出来的鞋皮磨平。

“好了,穿穿,看怎样?”

“嗯,应该很安脚吧。”

他把鞋子递过来,在围兜上擦了擦手。抽出夹在耳边的一支烟,给自己点上,翘起二郎腿,微笑着,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额头上的沟沟壑壑在弥漫的升腾的烟雾里,也好像一道一道舒展的浪花。

果真,鞋子穿上去后,走好长一段路也不累。

以后,补鞋子,上班顺路我都会带到他那里。

一天,带着试试看的心情,一个包拿到他那里。包刚买过来没多久,也许是平时放的书、备课本、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不知怎的,”嘎达“一声背带从肩上滑落,原来是包旁边金属扣的小耳朵坏掉了。“耳朵”虽小作用大。一个包就此不拎又可惜。领工资的人,买个包其实也要从生活费里省俭的。有人指点我去裁缝店,可问了好几家,都推托。后来我想想,把包拿到了老人那。我试探性地问:“阿爷,能补吗?”

他戴起眼镜眯起眼睛把包翻来覆去地看,说:“其他地方都好的,就这耳朵不听话!“又问我:”包里有没有贵重东西啊?“”没有,阿爷取笑我。哪有什么贵重东西?!"他把包拉链拉开,说:“就冲着你这阿爷阿爷地叫,不能也要补啊。哈哈哈!”

“那是,阿爷很厉害。”我也嬉笑着。

“啊哈,啊媄嘴乖。喏,瞧这旁边有两层皮,把皮夹缝拆开一些,从里面穿过去。不过功夫要大些——我这段时间又没有补鞋机。”

“这样啊,没有机器那多麻烦,有没有其他办法呢?”

“有啊。就在坏的地方缝线,绕几圈。”

“嗯……这样也行,简单点。”

“不——行!要补就补牢,从里面缝进去多实哦!那外面好看内里不牢的我不做!”像小孩发脾气一样,他立马把我的包放下,虎着脸。

"啊?!……好,好,按你说的补,牢点好,想也想这样。“我连忙说。

“对啰。补这东西啊,要依一点我,也依一点你。全依你,不行,你外行;全依我,不行,你的意思我要明白。你要欢喜我就干啰!”他把包拿起,掸掸灰,又把自己膝盖上的围兜布拉拉平,再把包放上面。

“那我到街上办点事,等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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