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槐树林


      “沙沙沙,沙沙沙”,一阵阵扫树叶的声音,把我从甜甜的睡梦中惊醒,我揉揉眼睛,起身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又歪头睡去。

      “沙沙”声是我家门口对过族林里槐树下我母亲和大娘大婶们扫槐树叶的声音,时间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我小时候住的院子,紧邻着家族墓地,大概墓地本来在村子外,后来村子发展了,房子多了,就把墓地包围到村子中间了。墓地很大,里边种满了洋槐树,瘦硬的树干,遒劲的枝条,郁郁葱葱的树叶,春天馥郁的槐花,夏天浓郁的树荫,秋冬时节零零散散飘落的金色叶子,都是我童年美好难忘的记忆。

      春天里的槐花,在那个没有零食的时代,是孩子们嘴里的美味。大人采下来,摘去杂物枯花,淘洗后揉碎了和了面粉做槐花饼,有着花粉的芳香和甜腻,是春天里不可多得的美食,不过听大人说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涨肚子。

      夏天,槐树低下浓密是树荫,是人们休憩的好场所。虽然是墓地,因为地下长眠的,都是自己的祖先,所以没有什么可怕的,上地回来、或者吃完饭,在墓地边上乘凉,真是享受祖荫,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大队部召开全体村民大会,就是在墓地里树荫下召开的,村民们三五一堆,妇女们坐在一起纳鞋底,男人们坐在坟地的供台上吸烟,高高的槐树上挂着高音喇叭,大队书记那高亢洪亮的声音,在祖先长眠的墓地上空回荡,内容大概是农业学大寨的动员会之类的,现在想来觉得那时的场面实在不怎么和谐。

      墓地的一侧是我家,另一侧走不远是小学。我上小学以后,有时候为了抄近路,经常放着墓地院墙外的街道不走,在墓地里穿行。墓地里,槐树高高大大、遮天蔽日,偶尔有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调皮的我马上跑过去把树晃一下,鸟惊叫着飞走了,树仍然在微微的晃动,会有几片早枯的树叶慢悠悠的不情愿的落下来,我顾不得欣赏这静中有动的场景,边跑着边揽着下一棵槐树,向着家的方向飞奔。即使在冬天的下午,放学后天已经很黑了,我也会抄近路走墓地,在我心目中,这是我祖先长眠的地方,每次上坟父亲会带着我们哥几个不厌其烦的介绍每个坟头的主人,是我们是多少辈的祖先,有什么可怕的呢?不但不怕,这高高的槐树林,是我们小孩们玩耍的理想场所。

      春天里跟着大人们拾槐花,手脚麻利的还能爬树去摘花,清明节在槐树林里拉上绳子做成简易的秋千,荡得不亦乐乎、惊叫连连;夏天里在地上寻知了猴,摘野花、摘苘麻苞,甚至还会几个人合伙爬树掏鸟窝;秋冬不上学的日子,年龄稍大一点便跟着大人们在槐树林里扫树叶、装袋子。放学以后,几个调皮的伙伴,有时会在树林里玩一会再回家,比如“占山为王”,一人站在坟头上,下边几个人上去拉他,拉下来再有人占住坟头,这样的游戏做多了,践踏得整个坟头滑溜溜,不长一棵草,后来想起来这事,感觉那时对祖先太不敬了,让这些先辈们如何清净? 不过我们都是他们的子孙后代,正在不懂事的年纪,也应该不怪罪我们吧。

      家乡的主食是煎饼,烙煎饼的燃料是松软的麦秸和树叶,往往一年下来,麦秸不够用,墓地周围的住户便就地取材,秋冬季节,早早的到槐树林里扫树叶,便是一项重要的事,去晚了,树叶便会被别人扫走了,所以天不亮,母亲便会从熟睡的我的身边悄悄起床,拿着扫帚满地的槐树叶了,特别是刮了一夜风后,厚厚的一层槐树叶,如金色的地毯,这时候是扫树叶收获最丰厚的时候。在我年龄大一点,便会帮着母亲把扫好的一堆堆树叶装进袋子、花篓里,娘俩抬回家,撒在院子里,等晒好了,便是烙煎饼上好的燃料。

      随着年龄的增长,后来去镇上上初中,逐渐的我很少再去槐树林了,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我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吧,槐树全部砍伐掉了,栽上了小杨树,从家里往东望去,天空顿时空旷了起来,原本远远的东山显得很近了,轮廓清晰了。十几年的遮挡,自从记事起,心里认定槐树林的存在,早已成为了不会改变的事情,突然的空旷带来的震撼感觉,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再后来,村庄改社区,村子整体搬离了原来的位置,平房早已夷为平地,种上了庄稼,墓地脱离了村庄的怀抱,显得有些落寞和孤寂了,后来栽的杨树也早已砍伐,墓地再也没有栽树,因为没有了大树的庇护,坟地里长满了杂草杂树,夏天里蓬蓬勃勃,一人多高的植被密不透风,人都进不去了。

    高高的槐树林,和那光滑的坟地,再也没有了,只留在了童年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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