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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四期【门】。
黑市挂出了一件仙人贺寿山子。
侧耳听罢这个消息,潮帮会大堂主邵霆的跟班李由拿过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和对方倒满酒,率先碰了碰对方的酒杯,仰头先干为敬。右手放下酒杯,左手抹一把流到嘴角的酒,转身面向大家抱拳说声抱歉,有事先告辞了。赶快回家报告这个消息。
大堂主邵霆一米八五的大高个,脸色偏黑,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犀利的光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在不怒自威的间隙张扬着霸气。就这样一个人特别疼夫人,一米八几的大个,在一米六几的夫人面前,能柔出水。一物降一物。
邵霆的老泰山即将八十大寿,下面众人得到邵霆的指示,提前一个月便开始搜寻稀奇玩意,为讨老泰山一喜,更是为了博邵夫人一笑,虽然物件很多,可惜件件都不太如人意。这时出现的仙人贺寿山子,真是送上门来的大好事。
“啥?仙人贺寿山子?没听错吧?”邵霆一听,眉头一皱。
“千真万确,前尘往事古玩店的管事说的,他知道弟兄们正在四处搜寻贺寿礼物。”
邵霆听着,继续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吩咐:
“你去打听一下,什么时候挂出来的?谁挂出来的?再把宁晋叫过来。”
李由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几分钟后,宁晋过来了,他是邵霆的谋士,五十刚出头,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浓黑而整齐,一双眼睛闪闪有神采。他看人时,十分专注,微笑时,露出一口整齐微白的牙齿,一副黑色的眼镜框架在鼻梁,淡淡的两撇小胡子挂在下巴上,不但没有显得老,反而更精神。
邵霆年纪轻轻坐到大堂主的位子,他功不可没。
“堂主,我正要找您,黑市挂出了利先生的遗物。”宁晋一进门先开口了。
“仙人贺寿山子。”邵霆端坐在太师椅里,眉头依旧不展。
“这遗物出现在这个档口……”宁晋把话头停住。
邵霆年纪刚过三十,有胆略,有计谋,更有一股道上人的狠劲,被称为华南虎。在潮帮会大堂主这个一人之下的位子刚坐热没过两年。
“这东西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时候出现,绝不是偶然。”邵霆说。
“那,咱后天的行动就需要再筹谋筹谋……”
“你让他们先准备着,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让徐成那个废物再当几天会长。本不想动他,谁知他竟然欺负到小然头上。”说到后边,语气里有了怒意。
小然,全名谢舒然,是邵霆追了三年才追上的娇妻,某大学的高材生。前一段时间和小姐妹去逛商场,走累了正在一隅咖啡店小憩,会长的夫人正好也来此休息,随从武断地清场,起了点小摩擦。
至于徐成的会长位子,是利先生赏赐的。其实,潮帮会一直是徐家的,可惜到了老会长徐魏那一代,他没有子女,只有一个侄儿,就是徐成,老会长去世时,徐成只有十二岁,会长一职就由老会长的养子利先生接手。
潮帮会在利先生手中的十年,发展壮大到顶峰,无论是人数,还是生意都是空前的。利先生年龄不大,上位时刚二十出头,手段毒辣,听说惹他不高兴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道上人闻风丧胆。可惜,天忌英才,利先生在事业最辉煌的时期,去世了,他有先天性心脏病。人虽然走了,他留下的一切,人们还在遵守,包括潮帮会的会长由徐成担任,也是他临终时定下来的。
对于利先生的种种,邵霆听多了,就想会一会,可惜当年他太年轻,还在海外求学,他接手父亲掌管华南一带恰好是利先生去世后的第三个月。
“先生,打听清楚了,一个大学教授挂出来的,此人不是道上的,这件宝贝,从早上挂出来到现在已经有好几波人去看过了,但没有人询价购买。”李由跑得满脸是汗。
“有些东西有价无市,挂出来就不是为了卖,况且它是利先生的遗物,是利先生三十三岁时的生日贺礼,当时很多人都见过。”宁晋说。
“啊,利先生的!”李由不由地又出了一身汗,“什么样的?”
“仙人贺寿山子 ,宽十九厘米,高九厘米,器双面雕刻贺寿图。正面是仙人执拂尘乘鹤飘然而至,地面一童子手拿寿品相随,另有两头鹿恬静地凝望着仙人的到来。背面是一位老寿星站立在山林间,伴随有童子、鹿、鹤。当时是三堂主的贺寿礼,此后,二堂主就成了二堂主。”
邵霆低头喝了口茶说:“你们俩分析分析,这个东西这时候出现,有什么深意?”
“阻止堂主行动。”
“阻止堂主行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我还真想会会这个利先生,去世五年了,威力还这么大。”邵霆有些遗憾地说。
“堂主,你和利先生有些地方特别相似。”宁晋说。
“噢,说来听听。”邵霆眉毛一挑。
“当年我跟着您父亲参加过几次潮帮会的家宴。那时候,家宴一年一次,在每年的元宵节,不是现在的中秋节。好多人只有在那时才能见上利先生一面,参加者都是各个堂口的主要人物,女的很少。但二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利夫人是唯一一个特殊的,总是被利先生牵在手里。利先生那样一个谁让他不舒服了就可能失去性命的人,对二小姐却是有求必应。您不知道,二小姐在成为利夫人以前,骄横极了,就连利先生的书房都来去自由,利先生的书房除了当年的二小姐,进去过的人不超三个。”
“利夫人听说比利先生小好多,现在可好?”邵霆问。
“利夫人是老会长收养的孤儿,比利先生小十四岁,老会长去世后,一直跟着利先生生活,她是唯一一个敢直呼利先生名字的人,听说利先生答应过她提前退位,俩人过平常人家的日子,谁知却早早走了。”宁晋的口气惋惜极了。
“听到这,我更想见利先生一面了,可惜了。”邵霆也惺惺相惜。
“那,堂主,我们的行动?”宁晋问。
“再等两天,徐成如果不能给小然一个说法,咱们就行动,众人如果不是因为利先生遗嘱,他早从会长的位子上滚下来了。”邵霆话尾的不屑很明显。
转眼就是第二天中午。天空像大海一样湛蓝,好像是谁用刷子细细刷洗过,朵朵白云摇曳着身姿,犹如扬帆起航的轻舟,优哉游哉地漂浮着,充满了秋高气爽的情调。邵霆此时的心情也像这天空一样,透亮而欢喜。他正跟宁晋、李由围在大厅欣赏下边人搜寻来的各色贺寿礼物,有红木花瓶,八仙祝寿神龟……堆满了大厅中央的方桌。
“堂主,有人送来了这个。”门房拿着一封信,急匆匆走进来,信封上只写着“邵霆亲启”四个字,一看就是专门送来的。
“送信人是谁?”邵霆垂眼看着信封问。
“大堂主,我的错,没看见人,我去厨房拿了壶水,这封信就躺在桌子上了。”门房有些懊悔地说。
“没事,我看看。”邵霆手一挥,李由赶紧接过门房手里的信封,拆了,拿出信纸呈了上来。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写着“请邵夫人到寒舍小坐,请邵堂主下午五点过来接人,地址迎春北街洪家楼九号。”
用毛笔写的小楷,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字里行间厚重雄浑,大气脱俗。如果不计较内容,这字是很入邵霆眼的。
“小然?洪家楼九号?什么人物?”邵霆有些懵,抬起头问。
“堂主勿急,我细细分析,从内容上来看,夫人暂时没有危险,我们五点过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宁晋马上安慰。
“敢在我头上动土,我到要看看是哪尊大神。”邵霆有些动气,近几年来敢跟邵大堂主过招的,都以失败告终,如今竟然有人上门挑衅。
下午五点整,邵霆一行来到洪家楼九号。抬眼望去,面前是一座有些年代的院落,明末清初的建筑风格,沿着小院的胡同窄窄的,不急不缓地向左向右伸展着,如同一个走过多年沧桑的老人。两边的四合院,都敞着门,静静地晒着太阳。秋阳正好,天也蓝。细长的路边,杨树、槐树、柳树,不慌不忙地摆动枝条。两棵树之间,拴着绳子,做成了一个简易秋千。一切都静好得让人不敢高声说话。
好一个闹市中的世外桃源。只一眼,邵霆就喜欢上了,他相信他的小然也一定喜欢,自己也可以找这样一处院落偶尔过来住住。邵霆不由地围着院墙走了好长一段。
李由上前敲门,出来一个长者,六十岁左右,身板挺直,眼神有些犀利,看见他们,眼神直接投到邵霆身上,目不斜视地说:“邵堂主到了,里面请。”
说完,径直前面带路。
宁晋呆了呆,上前两步,把头靠近邵霆耳边轻声说:“他是利先生生前的管家——宋叔。”
“宋叔?”邵霆的眉毛向上一扬。
宁晋点了点头。
邵霆回看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宁晋和李由同时点了点头。
对于他们的反应,宋叔好像与己无关,没有回头也没有一丝停留,一直把他们带到大厅。大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三杯茶,还在袅袅上升着热气。
“邵堂主请稍等,先生给小小姐擦头发,一会就过来。”说完,宋叔退了下去。
三个人抬眼打量周围,这是一间格局开放的大房间,应该是打通了两间房,去了隔断。整个布局简单,但不落俗套,仅有的几个点缀一看就不是俗物,尤其是一进门隔断上的一张长画卷。
画中前后两座茅庵,内一老者端坐蒲团之上,头戴幞头,身著宽袍,头微仰,双手握于膝上,遥望天空,若有所思。壁无一物,地上仅置一案,上陈香炉及文房用具。庵后是竹席与木桩围成的栅栏,旁有槐树,梧桐各一。另有落叶枯树三、五株。一条小溪绕庵流过,石桥横卧水上。溪畔灌木横生竖长,尚存几片残叶,更显萧瑟气氛。溪水愈流愈宽,渐成泓面伸向远方,淡淡云气又将水天连成一片。整个画面左聚右散,近精远率,疏密有绪,相得益彰,具有强烈的真实感,使观者有恨不跃入其内与画中人共享其乐之感。
“先生来了。”
这次跟宋叔一块出来的是一个瘦瘦的男子,个子中等,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淡淡的,步履也淡淡,给人一种我就是我,你模仿不来的超然。
“利先生!”宁晋慌忙站起来。
“宁晋,华南虎的军师,别来无恙。”利先生在大厅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指着李由说,“李由,华南虎的臂膀。”
李由也站了起来。
邵霆依旧坐着,两眼直视眼前的男子:不到四十岁的人,只比自己大九岁,怎么就活成了神?最主要是世上有几个人能选择在最辉煌时隐退?权利对于利先生来说,是无价之宝还是一文不值?……
“不要盯着看了,我就是利秩庭,已经死去五年的人了。”淡淡的语气仿佛在说吃饭了吗。
“利先生,好手段,邵某佩服。”邵霆向利先生抱了抱拳。
“邵堂主也好手段,上任不到三年,佳绩都传到我这个死人耳朵里了。”
“彼此彼此。”说完,俩人同时哈哈大笑。
“敢问利先生,小然呢?”
利先生盯着邵霆的眼睛,淡淡地说:“邵夫人跟小筝出去逛街了,应该快回来了,说好的,五点半吃饭。”
“小然和利夫人逛街?”
“邵夫人不是开了间花店吗?俩人在花店结的缘。”
“怕原因没这么简单吧?”邵霆斜着眼问。
“人们称你华南虎,你应该是华南狼。”利先生低头轻咳了一声,继续说,“我虽然不在位了,但我答应过老会长,只要我在一天就保证潮帮会不会内讧。保潮帮会的安宁,是我的信念,有些路倘若没有某种信念的支持,根本没办法顺利走下去,你说呢?”
最后一句话又得到了邵霆的认同,就如邵家不是他一个人的,可他却背负着几乎所有的责任,有太多的人和事需要依靠他的力量得到庇佑,而他自己却始终孤身一人。所以,只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不至于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行走得太过无聊。所幸,他花费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当谢舒然出现的时候,他一成不变的灰暗生活才仿佛陡然鲜活有趣起来。她似乎活在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活得色彩健康、积极明媚。
这个女人就像一束奇异的光辉,能照进任何一个深黑的角落。他曾以为自己拥有许多东西,可认识她之后,却又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而从那时开始,他的信念,除了庇佑那些需要得到他庇佑的人以外,就是保护这道光,不让它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掉。
对邵霆说完,利先生对着门外说:“进来吧。”
会长徐成走了进来。
“冤家宜解不宜结,今天当着我的面,了结一下你们的恩怨。”说完,利先生端起茶杯慢慢酌着。
“利先生,邵堂主从没把我这个会长放在眼里,家宴从没参加过,如今还放出话来说,要给潮帮会找个有能力的会长。”徐成急急地开口了。
“会长这一职,我还真没看在眼里,如果你没动小然,我……”
利先生手轻轻摆了一下,打断邵霆的大放厥词说:“邵堂主,你俩各退一步,会长给你道个歉,你带你的小然回华南,永生不能踏入潮州一步。”
然后,抬头看着长画卷说,“另外墙上这幅唐寅《悟阳子养性图卷》送给你,算我给邵堂主顺气的。”
邵霆抬头看了一眼画,又回头看着利先生问:“否则呢?”
“否则,我可不敢保证小然五点半能回来。”语气淡淡的。
“你这只老狐狸。”邵霆看着利先生狠狠地说。只要小然心里舒服了,会长那个位子,他还真就没看在眼里。
两人互相看着,看着,都笑了。
五点二十五,利夫人和谢舒然走了进来。
利夫人看上去像个刚大学毕业的学生,竟然跟利先生有个六岁的女儿。听说她大学没毕业就有了孩子,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是混沌的环境,曾经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离家出走,利先生整整找了六个月,好像二人达成什么协议,利夫人才回归的。邵霆想着。
利夫人一看到眼前的众人,大着嗓门开腔了:“利秩庭,你又管会里的事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就这一次。”利先生上前接过夫人手中的物品,转身给了宋叔。拉着夫人的手向餐厅方向走去,利夫人扭动身子抽手,利先生低头看一眼十指相扣的手,微微一笑,抬起手想摸摸夫人的头,夫人头一偏,他又笑了,阳光正从树梢斜射下来,经过玻璃的过滤,到达二人头顶,温暖极了。
站在大厅的邵霆有点哑然,这就是人人都害怕的利先生,据说一张脸永远没有笑容的利先生。
他以为像他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真正爱上任何一个女人的。因为每个世界都有每个世界的规矩,而在他们的这个世界里,爱是最累赘的东西,是最应该被舍弃的情感。
它只会成为一个人的软肋和弱点。就像他一样,背负着对小然的情,所以没办法无坚不摧。可是他从没想过,利先生竟然也会让一个女人成为自己的软肋,在这根软肋的温柔下,如此的烟火味。
片刻,邵霆前走几步拉着小然的手也向餐厅走去。盛世繁华,仿佛一帧帧彩色照片,迅速地向身后掠去。
(注:仙人贺寿山子和《悟阳子养性图卷》参考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