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张光明掏出一根烟递给了坐在对面的县劳动局局长刘小坡，刘小坡接过后笑了一下：张部长，这是在我这里装穷哪？就拿这个二十多元的黄鹤楼招待我啊？

张部长和刘局长年轻时都在县委办工作过，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说话也不避讳，叹口气说到：说实话，老刘，你也知道我家儿子在证卷公司工作，家底还算厚实，就是不花公家钱咱也能抽得起大中华，可现在整个社会舆论都在仇官，而且我马上也快退了，咱还是低调点好。

刘局长点着烟吸了一大口，称呼也改变了：老张哥啊，你一辈子都谨慎，吸根好烟怕啥呀。随手从公文包里掏出两盒细支中华拍在茶几上面：老哥，这也是我自己买的，放心吸，不算行贿吧。

张部长哈哈大笑：好好，不过这烟我得拿回家吸，办公室太扎眼了。然后脸色郑重起来：“老刘，常委会通过了，这次县委政府两办要在全县范围内遴选20名青年干部，书记特别重视，要求必须遴选出德才兼备的优秀青年才俊。组织部长是这次遴选小组的组长。你，我和纪委的常务李书记是副组长，说白了，就是咱们三人主抓，你没有来之前我给李书记打电话说在一起商量下，这个老滑头说具体事宜他不参与，出啥事了他负责抓咱们。”

刘局长也是哈哈大笑：“这个老李，以前我当镇长他当书记时候，都是遇事一推三磨的，不过这遴选本来也就是咱们组织部和劳动局应该管的事情，说吧，服从指示。”

张部长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刘局长：“这是办公室草拟的初步方案，你指导下。”

刘局长拿起方案仔仔细细地看完后说：“方案很详细，各种细节都考虑到了，还是你老张啊，强将手下无弱兵。我就提点小建议啊，前几天，教体局的王局长跑我那里诉苦，说他手下乡镇的老师青黄不接，人心不稳，怕青年骨干跑路，你征求下王局的意见，是不是这次遴选考虑下教师队伍稳定？！”

张部长点点头来：嗯，你说得很对，我没有考虑到，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老王。不大一会，教体局王局长就过来了，打开门刚要打招呼，张部长就说：走走，到部长办公室。刘局，你先等一会。半个小时后，三个人又凑到一起了，遴选方案上加了一句话：教师不在本次遴选范围内。

王局长走后，张部长脸色严肃起来：“老刘，你也知道，全省在清理借调人员，各乡镇的借调人员都回去了。俩办很缺人，这次遴选时间要求很紧，而且必须要求选拔一批精兵强将，进去就能干活，县委办政府办有十几年没有公开遴选了，估计报名的人比较多，咱们劳动局和组织部必须要把这次遴选活动组织好，堵住各种漏洞，保证公平公正。”

刘局长点下头：“好，各负其责，协作配合。别最后真的让纪委李书记看笑话了。”说完站起身重重地和张部长握手告辞。

二

课间操时间，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在休整，年老的李老师口水四溅愤愤不平的喷到：“真是扯，你说咱们暑假前就开过安全会，给所有的家长都打过电话，让他们注意孩子安全，别单独让孩子们去危险的地方，特别是河边。今年暑假我带的那个班的孩子出了事，凭什么教体局要通报我？我能像孙大圣分身千万？守在每一个孩子们身边。”

一旁的王老师掏出一根十元的帝豪烟递给李老师：“消消气消消气，不就是个通报批评吗？又不影响工资什么的。”

李老师接过烟猛吸一口：“丢人，好歹我也曾经是全县的十佳教师，你说咱们老师在学生和家长面前怎么成弱势群体了！？”

正坐在办公桌前年轻的杨老师一只手在鼻子上扇着：“两位前辈，您们能尊重下我们女性不能，说过多次了。”然后杨老师站起来用普通话念着墙上的标语：“办公室内禁止吸烟。”

王老师笑着掐灭烟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又问道：“小杨，我今天早上在家看到县政府网站发遴选公告了，我只看了标题，你不是一直想回城里吗？这可是个机会。”

杨老师叹口气说：“我是仔细看了，工作满三年我符合，党员我也符合，所有的条件我都符合，可最后一条是在职人民教师不在本次遴选范围内！”

李老师也叹口气：“那没办法了，估计又是咱们局领导的主意，生怕咱们乡镇老师一窝蜂去报名，说实话，咱们这个职业不比别的，培养个新手没有三五年成长不起来，小杨，委屈你了。”

此言一出，杨老师的眼珠子红了起来：“两位前辈，不是我不愿意当老师，您们两位是本地人，无所谓，可我家就在县城，离这里有50公里，而且我还未成家，那些相亲对象一听到我在偏远乡镇都直摇头，我也不是不努力，您们也知道我去年考公务员笔试断崖领先，面试需要局机关盖章同意，跑到局里好说歹说，这个章就是盖不下来，我当场就说自愿辞职，可局办公室说只能按辞退，辞退走流程公务员政审这关就过不去，我......”

杨老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办公室一下子静默下来。

三

县发改委的田副主任下班回到家里，换上短衣短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他大龄未婚的儿子回来了，看见老爸坐在客厅，伸伸舌头就想溜出去，田副主任指指沙发说：“坐下，有事说。”

小田嬉皮笑脸地说：“有事说事，介绍对象免提。”

田副主任说：“今天我不催婚，你今天看政府网站上的遴选公告吗？有想法没有？”

小田老老实实地回答：“看了，今天早上上班都看了，我不想报名，而且我们单位符合条件的年轻人都不愿意报名。”

田副主任很诧异：“怎么都不想进步，进两办经常见县领导提拔机会多啊。”

小田说：“爸，我给您分析下原因，这是我们几个年轻同事的共识，首先，我单位在县城，而且您也知道工作满三年又是党员，在哪个单位不优秀啊？都是预备提拔的对象，我们憨吗？在原单位工作好好的，去俩办重新开始适应工作，再去卷着竞争？是，我承认呢，俩办是能经常在县主要领导面前露脸，可俩办那是什么单位，整天加班熬夜，还责任重大，我是不会报名的。”

田副主任叹口气：“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到俩办认识的人多，人脉广将来好办事。”

小田立马打断：“老爸啊，都什么年代了，人脉广有意义吗？咱就不说从十八大以来，毕竟中央的政策自上而下有个传导性，咱就说从2017年十九大以来，咱们小县城基本不都在规规矩矩的公事公办，要人脉有什么用，我们局机关近几年都是零招待费用了。所以啊，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而且，老爸，我敢给您打个赌，这次遴选本意是好的，但估计报名的大多是乡镇人员，而且人数不会太多，乡镇年轻公务员和正规事业编本来就不多，而且近几年中央要求提拔干部要向基层倾斜，乡镇工作三年的大多都提副科了。”

田副主任无可奈何地笑笑：“好了，不说了，你有你的主见，我也不干涉了，你王阿姨今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是......”

小田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

打开房门一溜烟跑出去了。

田副主任苦笑道：“妈的，小兔崽子，要不是老子腰子不中用了，非得再生个备胎出来给我老田家传宗借代，这年轻人都不愿意结婚生小孩，社会该怎么发展下去？！”

四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刘小坡局长说：请进。办公室的门推开了，刘小坡一看来人，赶紧站起来，热情地说：哎呀，老同学，你今天怎么得空了，坐坐。

来人是刘小坡初中的同学县卫健委的赵副主任，赵副主任左手端着个保温杯，随手放到茶几上，刘小坡探头一看开玩笑说到：到底是卫生系统的会保养，这人参枸杞泡着，咋，想生二胎？

赵副主任指着刘小坡说：“老流氓，别瞎扯，今天找你问个事情。”

刘小坡因为姓氏的原因，上学时外号是小流氓，现在岁数大了，外号也跟着升级了。刘小坡笑着说：老同学，说吧。

赵副主任说：我今天就是想找你问个实底，这次遴选能不能操作一下。刘小坡愣了下：“不是，老赵，我记得你家公子不早都提副科了吗？”

赵副主任说：“是啊，这是你弟妹娘家侄儿，在乡镇上班，人太老实了，工作没有亮点，一直没提拔，想着干脆进城算了。他笔试肯定没问题，面试吗，估计悬，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

刘小坡笑了笑说：“老赵啊，我有个亲戚正在县医院住院，你看能多报销点吗？”

赵副主任一愣：“老流氓，啥意思啊？医保局原先也归你管，你都不知道现在都入电脑系统了，谁敢啊？”

刘小坡看着他只是笑不吭声了。都是明白人，赵副主任大笑起来：“好你个老流氓，在这里埋伏着了，我明白了，是没有一点操作空间了。”

刘小坡也笑起来：“老弟，理解理解，要是倒退十年，不用找别人，我都能办的妥妥的，实话实说，现在你找县委书记也没用，提拔干部县委书记说话可能一言九鼎。这遴选，笔试面试都外包给了出题机构，笔试机器改卷，面试评委都是随机抽签异地的，我和组织部的光明部长都不知道评委是谁，绝对公平公正。”

赵副局长思索一下：“要不，就不报了，竞争激烈，肯定考不上，老老实实在乡镇混个副主任科员？”

刘小坡神秘地一笑：“报，必须报名，至于为啥，我先保密，不过也无所谓，明天你就知道原因了。”

五

田副主任在发改委开完会议后，上午下班一路憋着笑，回到家一看小田气鼓鼓地坐在客厅，田副主任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小田看着他爸，也苦笑起来。

父子俩对着笑了半天，还是小田先止住笑愤愤地说：“你们这批老官僚真行啊！谁想的主意，看报名人数不多，居然让各局委动员我们符合条件的报名，这下好了，你们满意了吧，我们单位年轻人被局班子成员分别谈心，各个击破，都被报名了，你说这整的，这严格来说不也是违规办事吗？”

田副主任正色说：“这一点也不违规，这是各级党组织关心你们，创造条件让你们进步。可惜我不在组织部，要不我就再组织个集体报名仪式，未婚男女互相认识一下多好。”

小田看了老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你不当妇联主席可真亏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几个年轻人都商量好了。”

田副主任紧张起来：“傻孩子，你们可不能做傻事，别对抗组织。”

小田说：“我考场突然失忆了，这应该可以吧？”

六

遴选公告发布七天后，想进两办的和不愿意进两办的都坐在了考场内，笔试如期进行。

张光明副部长和刘小坡局长坐在办公室里，谈话气氛也轻松了很多，张光明对刘小坡说：“不管怎么说，咱们俩人也算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了，程序合规，流程透明，纪委老李板子也打不到咱们俩个身上，至于能不能选到优秀人才也不是咱们两个人的责任。”

刘小坡回应道：“是啊，人到考场都行。张光明压低声音：你也听到风声了。”

刘小坡苦笑一下：“当然了，现在看来咱们是失误了，想着咱们年轻时候不都是打破头找人托关系想进俩办，真是时代不同了。下次再招人应该从应届文科大学生里面招，有热血有激情还服从组织分配。”

张光明点起烟：“是啊，整个过程公开透明，谁也没有犯错误，偏偏结果不是很好。而且还有个后遗症，这次遴选，教育系统的干部职工有很大意见，不断在各个平台投诉，已经形成舆情了。

不过这不算多大个事，很多地方遴选都把基层老师排除在外，第一是要保持基层教育稳定，第二，说实话，教师们整天都在学习，遴选优势太大了。我听部长说，可能这次俩办遴选结束后，教育系统会有一个乡镇老师进城专项考试，也算安抚一下。估计将来还会落到咱们俩头上，不过主要是教体局王局长负责，咱们配合就行。”

七

笔试，面试。体检，公示。遴选整个流程终于顺利结束了，纪委老李始终没有打板子的机会。小田笔试时穿着短裤T恤，可能考室空调太凉，发挥失常，没有进入面试名单，失误是会传染的，他的同事也纷纷失利。

赵副主任的亲戚笔试全场第一，面试虽然拉垮，但综合成绩还是不错，赵副主任做了点工作，这真不违规，因为遴选公告没有定具体岗位，分到了政研室，基本没有人情世故。杨老师已经收拾好心情，准备迎接教师队伍的遴选了。

尾声

半年后，张光明副部长退二线，刘小坡局长接任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一职，小田提拔为单位副职，赵副主任亲戚原地踏步，小杨老师在教师遴选中笔面双第一，教体局党组特事特办，提拔小杨老师为办公室副主任，主要工作是公章管理，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给那些考出教育系统的老师盖公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