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秋》的出版，说明延津的故事还在继续。刘震云的这本小说，似乎重新把我们带到了《一句顶一万句》中的那个延津。只不过，在空间上，《一日三秋》从平凡的人间写到了鬼神；在意绪上，从对命运的乐观走向了更为通透的境界。

这是一部笑书，也是一部泪书，一部血书。作者用平实的笔触，书写出了世事无常、悲欢喜乐。延津人都幽默，从生到死，一切都付笑谈中。

一、一日三秋

老景得了一块好木料，让老晋给雕刻成门匾。老景的新房子盖得俗气，老晋便在门匾上雕刻了“一日三秋”，看似不俗，其实是因为这四个字笔画少，雕刻起来省力气。

“一日三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初看，这四个字说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可这四个字，放在不同的场景，却有不同的意思。

放在老景的新宅子里，就是在这里住一天，胜过在别处生活多年。放在明亮的猪蹄店里，就是一天不吃这猪蹄，能想好多年。当然，如此解释，也是延津人爱开玩笑的一种表现。

一日三秋。人活一生，很难逃开情感的羁绊。

二、活成个笑话

延津人睡前得在心里记一个笑话。因为花二娘爱听笑话，谁要是讲不出来，她会让他背她去喝胡辣汤。因花二娘早已变成了一座山，所以背她的话就等于被山压死。要是谁笑话讲得好，把花二娘逗笑了，花二娘会给他一个红柿子当作奖励。

延津人爱讲笑话，也怕讲笑话。在延津，笑话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最可怕的是，有的人活着活着，发现自己活成了个笑话。听别人讲笑话会笑，看自己活成个笑话会哭。笑话，有时候也是一种悲剧。

李延生、陈长杰、樱桃，年轻时都是豫剧团的名角。后来，豫剧团解散。再后来，樱桃因为一把韭菜和丈夫吵架，一时想不开，了结了自己。为一把韭菜死的，可不是个笑话么？

李延生活了半辈子以后，一时想不开跳了楼，结果没死成，他说他活成了个笑话。

陈长杰一辈子结过两次婚。退休后一门心思创业，结果把所有的积蓄都折腾没了。他也说他活成了个笑话。

延津最爱听笑话的，是花二娘。她和花二郎都是冷幽族的。冷幽族的人都爱讲笑话。活泼国的老国王喜欢他们，他们便在活泼国定居。后来，老国王不在了，新的国王喜欢严肃，便下令屠族。族人中，只有花二郎和花二娘跑了出来。

他们商量好，在延津碰头。一晃三年多，花二郎历经艰难，终于到了延津，却在吃饭时，因听延津人讲笑话，被鱼刺卡死。

花二娘不知道花二郎的下落，在延津苦等了三千年，后来变成了一座山，整夜去延津人的梦里讨笑话。别人讨饭，她讨笑话。别人没饭活不成，她没笑话活不成。

她为了听笑话把延津人折腾得够呛。可她永远不知道，她才是延津城里最大的笑话。因为延津人知道花二郎的下落，可是从来没有人敢告诉她。她痴等了三千年，从一个妙龄女子，等成了一座山，一座苦兮兮、没了笑话就活不成的山。

《一句顶一万句》里，故事也绕，人物也苦，也伤心离家出走，可是作者仍会开导人，说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从前。杨百顺出走，一辈子到死也没回家乡。而他外孙牛爱国从家乡出走，却在路途中打开了心结。

《一日三秋》和《一句顶一万句》很像，可是底色却是悲的，无法开解的那种悲。就像六叔，他有心结无人倾诉，郁郁寡欢，只能画画取乐。可他死了以后，他的画却被付之一炬，化成了灰。半生心血成了灰，六叔也活成了笑话。

写普通人苦难的小说很多，写到最后大多要表个态，说说活着和苦难的关系。简单点的，就说要超越苦难。高深点的，说要和苦难为友。

但对这个问题，《一日三秋》却没有说透。就像老董从来不给人算下辈子一样，知道多了就没奔头了。人生有的事情若是太过深究，到最后就只会发现“虚空”二字。

就像余秀华在散文中说的那样，“我更愿意相信一个人是无法说出自己的真相的，能够说出来的真相都是伪真相，所以生命里有连绵不断的悲苦和这悲苦之上的故事，只有细节没有结局的故事……”

平平安安活着就好，甭管什么笑话不笑话。当下苦，要朝前看。若是一辈子都苦，那也可以闭上眼睛，不去深究。乐观是好事，但有时，放过自己，不强求，其实也很重要。

三、世事无常

刘震云笔下的故事很“绕”。绕来绕去，可以归结为五个字，“天不遂人愿”。再简单点，可以归结为四个字，那就是“世事无常”。

爱讲笑话的冷幽族，因为笑话得到了老国王的宠爱，也因为笑话被新国王屠族。谁能想到，当新国王还是王子时，他是听笑话笑得最欢的那个呢？

花二郎和花二娘逃跑时，因为听说延津人爱讲笑话才逃去延津。可到了延津，花二郎却因为延津人的笑话丢了命。

花二娘找了花二郎三千年，可没人敢告诉她花二郎的下落。她讨了三千年笑话，却不知道她才是最大的笑话。

陈明亮，外号“牛顿”，物理学得好，少时理想远大，曾写下“立足延津，放眼世界”八字来勉励自己。生父再婚，惧内，在他上高一时断了他的生活费。“牛顿”只好退学，去“天蓬元帅”猪蹄店打工，从拔猪毛开始学起。志向远大的他，一开始瞧不上卤猪蹄这手艺，可谁能想到，多年后，他竟靠着这手艺当上了老板，开了好几家店铺。

陈明亮的妻子马小萌，婚前有一段复杂的经历。因为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她赚了10万块钱。婚后，她把钱拿出来，给陈明亮开店用。儿子长大后，他同学拿马小萌以前的事羞辱他，他把同学打伤了，而赔偿的医药费，恰好也是十万。这十万，兜兜转转，到底还是送出去了。可没有这十万，也没有陈明亮一家如今殷实的生活。

婚后，陈明亮的妻子马小萌，当年在外地的事被仇人宣扬得满城都知道了。明亮因为小时候没能救下母亲，一直很愧疚。马小萌的事情一出，他立马警觉起来，赶紧往家跑，救下了准备自我了断的马小萌。没想到樱桃的死，阴差阳错地，倒救了马小萌。

小说里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其实，明白世事无常，并不是让人消极，而是让人看得淡一些。凡事尽努力即可，但无需有太多执念。世间事如此复杂，如此“绕”，若绕到最后，结局不符合心意，那不如当成是顺应了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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