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流沙》第十二章:求你留下来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来到歌厅的。迷糊的醉眼。迷乱的心智。歌厅里,所有小姐在我看来,都是那样娇小可爱。

“唉!帅哥!你又来了。”小雪笑得有些浪荡。小雪的笑,并没引起我的不满,但小雪的话,却让我听着别扭和难堪。

“什么?什么叫我又来了,我多长时间没来了,又来了,好像我天天往这儿钻一样,听着就难听。”

“不好意思,确实好长时间没看到你来了,我还以为你蒸发了呢。”

“能蒸发就好,不疼不痒,无牵无挂的,不让任何人为自己操心。”

“看来,你今晚心情不好了。”

“好!……嘿嘿……怎么能不好呢,好得很!”我近似于狰狞地笑。

“太害怕了,”小雪说。

“嘿嘿……”我悲戚苦笑。

我将头凑近小雪,作了一个俏皮脸,说:“唱歌去。”

“唱什么歌?”

“杜十娘。”

我注入了全部的情感来唱歌,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负心抛去的杜十娘。一首《杜十娘》唱完后,微醺的酒气醒了几分。歌厅里四处想起掌声,我没有感到高兴,相反,心情更加凝重和凄寒。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小雨,乌黑的天空,默默地承载着夜里的一切。

“你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小雪问。

“呵呵!不是心不在焉,是心不在肝。”小雪淡然莞尔一笑,近于自问自答。

“今晚下雨,可能会出巡,”我说。

“什么叫出巡?”

“就是下雨时,要沿着铁路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危及行车的险情,比如塌方、落石、蓄洪、倒树,看来,我得回去了。”

我说完话,把头伸出窗外,看看雨下得怎样。一些零星的小雨滴打在我的脸上。我抹了一下脸上的水迹,准备要走。小雪央求道:“怎么就要走了,我看雨不会下大,再玩一下。”

“不行,我们管得很严,下雨就得必须出巡。”

见拗不过我,小雪再次央求。无奈,我说:“我明晚再来玩,我走了。”

小雪怅然伤感,凄婉一笑。说道:“明天,明天我就要回家了。”

“骗人的吧,”我笑了起来。果真小雪要走,我还是会有些留恋。在我看来,小雪并不像其他小姐一样,把作践自己当作一种虚幻的快乐。

“这是我的火车票,就是明天的。明天走后,我再也不会踏进歌厅半步,我要回去结婚。” 

听到结婚两字从小雪口中而出,我觉得眼前的女孩似乎一下纯真了许多,漂亮了许多。看着小雪,我的双腿没在挪动,整个人直立立地站着。外面的雨声明显大了起来,豆大的雨滴砸到窗外的彩钢瓦做的亭子上,发出嗒嗒的声响。那些嗒嗒的声响,就像一个个紧急出巡的警报。我曾多次在这样的天气下,和工友们扛着防洪工具冒雨巡查铁路设备。我的耳畔似乎又响起田大板的号子声——“出巡啰,带好各人的工具,遇有险情,立刻汇报。”

“狗干的雨,说下就下呢,”我骂了一句,走到酒桌旁,一气喝干杯子里面的酒,撒腿就往外走。

“等等!”

小雪喊了一句,语气中夹杂着急切的呼唤。

“外面下雨,你就别去了,你,你今晚陪陪我吗?啊?”

我没有直面回答,笑了一下,说道:“外面下雨。”

“我知道外面下雨,不就是要出巡吗?啊?”

我躲过小雪乞求的眼神,没再敢看小雪。

“啊?别走了,我知道我的身份,如果我没做小姐,我会对你死缠烂打。”

小雪双手揪着我两只手臂上的衣服,火辣辣地看着我。她乞求的眼神炽烈得就像一团火。

“先别说,先喝酒,像你说的,酒喝醉,就什么都有了,”我摇晃着酒杯,后背贴靠在小雪身上。

鲫壳鱼跑到歌厅里来找我。我就要走,小雪突然整个人紧紧地扑在我身上。我挪动着脚步,小雪随着我一起挪动。她像一块烙铁嵌入我的身体。我俩相互抱着,从大厅里挪进一间黑暗的包间里。我双手抱着小雪。鲫壳鱼把头探进黑暗的包间里,诡秘地嘿嘿笑道:“快点!”

“你先出去,”我和鲫壳鱼说。

“呵呵……”鲫壳鱼淫邪地笑着,缩回了头。与此同时,小雪双腿跪地,殷殷戚戚地哀求:“不要走!啊!不走了。”我蹲下身,把小雪从肮脏的地板上拉起来,把她搂抱得紧紧的。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我告诉鲫壳鱼,我不回去了,让其他人去出巡,车间想怎样考核我都无所谓。我还埋怨说:“有十次出巡,叫我八次。车站还有其他人,难道少了我库星,火车就不跑了。”

鲫壳鱼悻悻离开。小雪把我拉进她的房间。我俩和衣躺在床上。我想解开小雪的衣服,小雪捏着我的手指,不让我解。我挣脱出手指,又要去解小雪的衣服。小雪翻身扑在我身上,她懊恼忧戚地说。

“我身子不舒服,我们就这样穿着衣服睡,啊?”

小雪的这句话让我猜不透,我不敢再解她的衣服,不敢再对她越过雷池半步。小雪重新平躺在床上。我能感受到她的哀怨和懊恼。我能感受到她心中翻腾着海浪,而我就是那道无法逾越的海岸,她一次次汹涌扑来,又一次次退潮而去。

小雪告诉我,她的乳名叫林雪。因为生她那天,下雪,她妈妈在一个树林里把她生下的。在她出生的镇里,认识她的人都叫她林林或是小林子。小雪是来到歌厅以后,她给自己取的。

我和杏红分手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周围人们的一番议论和猜想之后,都认定是我不要杏红。对于此,我只有笑笑算是回答。

老宋知道我和杏红分手的事后,也来问我。老宋一脸的凝惑和不解。在老宋心里,我和杏红真的才是天生一对,两个都又有工作,吃穿不愁,还能为什么事走不到一块。老宋开口便问,似乎有点责怪我。

“你和杏红真的分手了?”

不等我解释,老宋又发连炮似地问。

“杏红那点不好,人长得漂亮,人家工作又好,只有人家不要你的份,你还不要人家呢,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真为你可惜。”

“不是我不要,你听我说,”我陪着笑容。

“你们吵架?”老宋问得很直接。

“不,老宋你听我说。”

“我认为杏红很好。”老宋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

“不能说谁好与不好,谁也不好,谁也不坏,只是互相不适应了。打个比方,就像一双再好的鞋子,穿到你脚上,如果不合脚,你不能说鞋子不好,同样,鞋子也不能说你的脚不好。人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岁月的变迁,要么你的脚变大,鞋子没变,要么鞋子变,脚没变。”

老宋听着有些模糊,反驳道:“你的意思是,脚长大了,就要重新换鞋子,就像小娃娃的脚,不断地长,大人就得不断买鞋子给他。”

“对,”我豪不犹豫回答。

“怪不得,杏红会跟你分手,花心,”老宋说完呵呵笑起来。

“杂种”我暗骂。我苦笑道:“这是个量变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是有很多因素的,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脚和鞋子在他们衰老的过程中,脚和鞋子都不遭受外力的破坏,而脚和鞋子又能协调变化,脚是不会在鞋子上破费的,同样,鞋子也不想闻到不同的脚气。”

老宋神情一下明朗起来,我也认为自己讲得很好。

“呵呵!”

“呵呵!”

我和老宋一起笑起来。

我再去找小雪的时候,小雪已经回家了。小雪托人留下一张纸条给我,说如果我再来歌厅时拿给我。我就着歌厅微弱的灯光看小雪留下的纸条。纸条上写着:“我回家了,回家结婚。也算认识你一场,今生和你有缘无分,含恨离开。听我一句,歌厅你以后不能再来玩了。祝你幸福,小雪。”

三个月后,杏红结婚了,婚礼是在老家乡下办的。

杏红结婚那天,天空早早的就飘起了雪花。因为下雪,我没有上班。我把头伸出窗外,看着飞舞的飘雪,几片雪花落到了我的头上,像是给我妆点了几丝白发。看了一会儿飘雪,我找来一张白纸。看着飘舞翻飞的雪花,我凝神细思良久。我把纸折叠成纸飞机。由于雪大,纸飞机飞得并不高。我只得爬到房顶上放纸飞机,纸飞机在空中摇摇曳曳,很像是人间撒向天空的一朵白雪。

自从和杏红分手后,我算是看清了女人。“什么此生是你的,滚,滚,都滚蛋,老子再也不吃这一套。”我嘴里骂着,心里一股股酸楚又袭上心头。我用手按住心口,感到胸口阵阵刺痛。由于心口的痛,影响呼吸,我粗重地喘息着,又开始大骂起来:“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找女人了。”顿了一下,我又继续骂道:“为什么不找,我要立马找。我要好好找一个,气死你杏红。你杏红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个女人。即便分了手,我连关心你一句的资格都没有,你到底是个怎样绝情冷酷的人。”

我嘴里骂着,但又分明感到杏红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荡着。那身影若即若离,似乎伸手就可触及,就可像往常一样把杏红揽到自己的怀里,似乎还可以嗅到杏红身上散发着少女特有的体香。

我又开始畅想与杏红在一起的日子。杏红的娇美,正如一股暖流在我的体内涌动。我还清楚地记得与杏红第一次在一起的时候,是杏红读懂了男人的欲望,还是我太爱杏红,怕轻易伤害到杏红。当我的欲火快要烧到杏红身上时,杏红羞涩,柔声甜语地说:“等等……,等到我们结婚那天……”就这样,两团欲火徘徊着,煎熬着,不敢越过雷池半步,只能彼此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声。那一夜,我和杏红整衣而睡,两人都彻夜未眠。想到这儿,我暖心一笑,杏红的一切不是,都在此刻,瞬间冰释前嫌。甚至于,我还感慨地说,杏红多好啊。很快,我又收敛住笑容,凝重的脸色,像乌云吞咽了最后一抹晚霞。“分吧、要分就分吧,”我在心里咆哮着,感到胸口又剧烈疼痛起来。

接连几个月,我都在极力想着杏红的诸多不是,以此来消减,消除杏红在心里的一切记忆。是天意弄人,还是破碎的心急于寻找一个避风的港湾。是把婚姻当成了儿戏,看不清婚姻的状况,还是把婚姻理解得太透?一颗受伤的心急于寻找一个可以疗伤地方。而此时,一件走失的嫁衣飘落到了我这颗受伤的心上,演绎了一段结婚离婚、复婚又离婚的爱恨历程。其结果,受伤的心终因找不到良药而延误病情,而那件飘落的嫁衣,反而飘失得更远、更远。

当我走出县民政局大门,一人走在大街上时,柳春花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里。走到一处十字街口时,我有意整理一下西服,然后信步穿过大街,来到县汽车站,坐上回家的汽车。车上,我把手伸进口袋,口袋里装着自己与柳春花结婚时照的像片。我用手指捻碎了像片,然后将像片抛出车窗外。这一次,我没再诅咒任何人,更没诅咒柳春花。我再没诅咒的力气和心情,在我看来,一切诅咒都是多余:“事已至此,天要下雨,娘要改嫁,不是我可以左右的。难道要让我跪下来乞求你柳春花。再说,两口子过日子,过到要用乞求来维持的话,这是婚姻的不幸,家庭的悲哀。”我这样想着,把头偏向车窗外。车窗外一片落秋之景,此时的我,多么希望有一片落叶能飘进车窗里来。从车上到家,我都在思索着柳春花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回来就跟自己提出离婚,那架式是非离不可,好像是一旦离了婚,她柳春花就可以获得重生一样。

汽车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驶着,我的心情如同山路一样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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