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叶晓晓

文\温州好老师

那学期，除了自己班的语文，我还教六年（1）班的美术课，每周两节。才半个多月，我就记住了一个叫叶晓晓的女生。

刚进这个班级上课，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叶晓晓，她正站在讲台前领着大家唱歌。齐耳短发，大眼睛，偶尔微眯着，那是与微笑的嘴角相呼应。她一会儿望着大家，一会儿侧头瞄着我，眼神里似乎要说些什么。等唱好了歌下了讲台，又是她喊起立，原来既是班长，又是文娱委员。

“你怎么一个人担任两个职务呀？”课后我问她。

“哦，是语文老师说，文娱委员每节课都要领歌，很辛苦，就叫了我和珊珊两个人领，我负责上午，她负责下午呢！”叶晓晓说的语文老师，就是她的班主任周老师，也是学校的政教主任，年轻有为。

“杨老师，你知道吗，你这是第一次来我们班上课，我有些惊喜，因为我早就认识你了，没想到这学期的美术是你来教！……杨老师，你猜猜，我怎么认识你的呢？”

我想，别班的某些学生认识我很常见，原因也各种各样，便随口调侃道：“大概是我长得瘦，在校园里比较显眼，所以你一眼就认识了吧！”

“不是不是！”叶晓晓倒认真地解释着，“是因为我的表妹张茵是你班的学生，我和她经常一起回家，她有时会聊到你，我就认识你，注意你了！”

没过几天，张茵乐滋滋地跑来滔滔不绝地告诉我：“杨老师，你教我表姐的美术啊，真好哦！我表姐她呀，很厉害呢！学习很好，是班长，每学期都拿奖状奖品……她班级的黑板报都是她出的，她还要给每个班的卫生打分……还是升旗手，还在校报《园中葵》上登过作文……还有，还有她唱歌很好听……反正她很忙很厉害耶！表姐说，她喜欢你来上课，杨老师，你喜欢她的画吗?她画得好不好？”

“是呀，你表姐多才多艺，挺优秀的，杨老师也欣赏她！想起来了，去年也曾在校报上读过她的作文，写得真实生动，只是不知道就是她呀！”

“那她画得怎么样？”张茵一脸兴奋地追问。

我不禁笑道：“美术课才上第一节，还没开始画呢，你可别心急哦！”张茵不好意思地说：“表姐成了你的学生，虽然一个星期只有两节课，我也很高兴！因为她也可以在课堂上看到你，我和她就更有话聊了！”

“你们俩有没有说我坏话呀？”

“那才不会呢！”

在随后的几节美术课里，我发现叶晓晓对画画很感兴趣，她落笔大胆，用色鲜艳明快，如同她外向的的性格。她很少用铅笔打草稿，常常是静静地想几分钟，很入神，过后却似醒来一般，直接拿起各色彩笔，又描又涂，不知不觉就坐不住了，时而站立，时而侧身，时而靠在桌面，随着画笔上下左右地移动而变换着姿态，画得津津有味旁若无人，此时的她真像个男孩子。

画人物那节课，我让叶晓晓坐到教室前面，给大家当模特，她落落大方，不像之前那几个学生忸忸怩怩的都不好意思上台。当全班学生兴高采烈地画她时，她却捧着本子一本正经地在画我，引得好些学生也学她的样儿。叶晓晓边画边说：“杨老师，你别动，别动！”我像被她点了穴道似的只能站着不动。好一会儿，我忍不住动动手脚，叶晓晓条件反射般又喊了起来：“杨老师，你别动，别动！”后来连底下的学生也跟着喊了……再后来，叶晓晓还时不时地提醒我：“杨老师，我刚画你的那只手呢，怎么放下了呀！再抬起来再抬起来！”“啊，杨老师，你的那只脚移动了位置了！”课后，叶晓晓说这节课真是好玩开心。

“哈哈，你是趁机有意折磨老师吧！”我笑着说，“我可是心知肚明呢！”

“哪有呀！我……我是真的怕画变样了嘛！杨老师……嘻嘻，你也像小孩子，都停不住，老是喜欢动！”

那天下雨，美术课前叶晓晓拿着撑开来的雨伞兴冲冲地跑来办公室对我说：“杨老师杨老师，你看，撑开来的雨伞，就像一朵大花真漂亮，这节课让同学们画这个好不？”我欣然答应，那次的美术作业特别精彩，有六个学生的作品同时被刊登在温州的《学生时代》。叶晓晓挺有点子的，后来我还采纳了她的好几个想法，让大家画各自的书包、衣服、同桌的肖像等等，这些“东西”近在眼前，画起来既方便又有趣，学生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期中考后的那节美术课，当我走过叶晓晓桌边时，她仰头轻声地问：

“杨老师，这节课我能不能不画？”

“为什么不画呀？”

“语文老师叫我今天把这篇《欢迎词》背下来，明天早上有很多客人……是县里什么‘检查团’来，我也不懂什么意思……语文老师说，我是学校的大队长，校长要求让我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出来，代表学校欢迎他们……不能看稿子，上节课我才拿到，你看……”叶晓晓扬了扬手中那张打印出来的纸，微皱眉头，“有七八百字呢，我已经读了几遍了，很难记哦，得赶快把它读熟……”

“行，你放心做自己的事吧！”

“谢谢杨老师，我默读，这样不影响别人。”叶晓晓一边说，一边依依不舍地拿起桌面的那张美术纸，“杨老师，这次画图案，我很喜欢，我要在课外画，下星期再交给你可以吗?”

“只要你有时间，当然可以。”

课后，叶晓晓竟一直跟着我走到了楼梯口，突然塞过来一张纸条，“杨老师，现在别看……”

在办公室，我打开纸条，上面写道：

“杨老师，我表妹常常说可以找你说心里话，我觉得也是。我有些烦恼，我每天要做很多作业，还要在班级和学校里做很多事，我不想当大队长，也不想当班长，因为当这些，我忙得都没有自己自由的时间了，而且还有很多压力。可是，我又不敢不当，不当就可能评不上‘三好学生’，拿不到奖状和奖品了，我从一年级开始都是三好学生，要是现在没了，我会很难受很倒楣的。语文老师说我是个优秀学生，要积极向上，要严格要求自己，我不敢跟他讲这些心里话。同学们看到我平时开开心心的，其实我心里也很担心也很忧愁，只是很少表露出来。杨老师，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等明天演讲好了，有空些，能找你聊聊吗？”

叶晓晓把我当作了可以倾诉心事的人，却使我这个当老师的深感惭愧，因为我也是无能为力，并不能改变她的现状。这简简单单的一段文字，折射出的是由来已久的教育问题。如果我真能安慰她什么，基本上也仅是纸上谈兵。我暗暗地自我安慰，我很愿意同她聊天，做个让她信赖的倾听者，或许正是对她最恰当的帮助与关心吧。

然而，第二天我再也没有看到叶晓晓，再也没看到她面对全校师生为“检查团”声情并茂地“背诵”那篇《欢迎词》，一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一切看起来真像虚构的小说——就在那天晚上，她家那排房子发生了火灾。她，被烧死了。据后来调查，起火的原因是：那晚凑巧停电，叶晓晓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点着蜡烛做完作业后又接着背诵那篇《欢迎词》，背着背着就累了趴在桌头打瞌睡，碰倒了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