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摆渡人
那日画楼,我一身男装与你邂逅。
满座的文人墨客吟诗作赋,独你手握兵书,不拘世俗。
“一介书生,怎的却偏爱研究那些打打杀杀,实在有失文人身份。”旁人纷纷议论。
“没有那些打打杀杀,又如何守得住这合国上下黎民万众的家。”
“说得好!”你语气淡然,我却忍不住拍手称赞。
你抬头一看只瞬间,却误了我心太多年。
你说,我叫楚寒。
与你,一见如故。
那日,在一片议论声中我抬头看去,一身青衫,一柄折扇,阳光下,那个少年笑容洒然,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从此,桌上的清茶多了另一杯,那些关于保卫国疆的故事和梦想有了另一个人可以分享。
你就那样迈步而来,拱手一揖,淡定坦然,目光明亮。
你说,“在下方华,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我给你讲我近日研读的书,征寻你的看法,你给我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时,已经声音清朗娓娓道来。言论之新,涉猎之广,令我听之入境。
“楚兄的确见解独到。”我庆幸这番际遇。
你抬手缓缓拿起茶杯,笑而不语。
我渐渐了解眼前这个少年。
你文采斐然,却独爱兵书,你熟悉地理通晓天文,却也饱读经史可知杂文。论时事,评国论,登楼临风,饮酒品茗。
那时那年与那人,快意畅然,一同向往着天之高远。
我想,楚寒,我们相见恨晚。
直到那一天,战争爆发。也许早该意识到,乱世里,又有谁能兀自居安……
临安城繁华依旧,都城的主街之上人群熙攘,在这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之中,有一队人从宫门内列队而出,在宫门处登马扬鞭,一行九人整齐化一,看那装束,赫然是皇宫禁卫的模样。马蹄声响起,一行人穿过喧闹的街道,一路朝向北城门处而去。
皇宫禁卫,北城门,这是,颁布了皇令啊。
众人纷纷驻足侧目,无不讶然,上一次颁布皇令是在什么时候来着。待回过神来,则三两结伴,人潮般向北城门处行去想要探个究竟。
那日我们远郊而归,路过城门时行迹缓慢,那里有很多人围观,我想一定是颁布了皇令,却没想到,那是一纸征兵令。
勒马驻足,回头的瞬间,我清晰的看到了你眼中眸光明亮。
你说,“方兄,我们去参军可好?”一向淡然的你,难得欣喜。是啊,建功立业,应该是每个少年志之所在吧。
我没有回答。
那一纸征令我等了太久,或者说,那样一段人生,我等了太久。我问寻你的意见,你却没有回答,只笑着转身策马。
从画楼离开之时你再次问了我同一个问题。
“……”心思百转间,我摇头不语。
“方兄?”看到我拒绝,也许你是诧异的,因为那是我们共同的向往。可是,我不能。
铠甲隐青衫,你终究还是走向了那天之高远。出征那日,我答应来送你。
“……方兄?”看着面前的一人一骑,你试探的问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认出了途途。那日我指着马道“这是我的马,它叫途途”,你还笑言这个名字太女气。
“楚兄”我笑而回礼,你惊诧讶异。
“是,我本红妆”
那日我出征,也是第一次见你身着女装。
我摇头轻叹,笑自己没有发现那个手持折扇潇洒偏然的少年郎,竟是个罗裙翩跹明眸善睐的女娇娥。
临安还是临安,画楼依旧如画,只是在一派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小桥水榭间,弥漫着一丝离别的伤感。眼前的你不是你,却也还是你。就像那个在一片议论声中大胆称赞的少年,就像那个一起高阁对坐品茗畅谈的少年,就像那个策马山河并肩而行的少年,依旧洒脱,依旧坦然。
我将途途送给了你。看着你启程,才意识到,此一别,竟不知再会何期。第一次叫出了你的名字。
“楚寒”。
你回头,四目相对。
“记得把途途带回来”,又是这样,你总是目光清澈,似乎能照亮一切。
“好”。少年那好看的容颜,笑暖了飘雪的天。
不久后,画楼的对面新开了一家客栈,取名摆渡人。
传闻,摆渡人的老板是位姑娘。
传闻,画楼上有位姑娘一直在等人……
时间就这样流转。
手中的箫,是你送我的,而这一曲守候,洒然悠远,我一吹三年。
早就熟于心的曲子,今日,却乱了音。
楼下的璇玑先生说着,我军凯旋。
那么,你能回来吗。
客栈里的士兵过了一拨又一拨,却始终没有看到你的身影。
我向他们打听,有人告诉我,北军的队伍里,有名为楚寒的人,却不是一介士兵,而是北军副将。
有人说,这次打了胜仗,多亏了一名北军副将,只身闯敌营擒贼王,只是最后却牺牲在了战场。
还有人说,他们是南军,而北军,三日后才可达临安。
这三日,度如年。
临安城外的木鱼古刹,敲碎了红尘奢华。
“信女月娘,唯愿余生,长伴青灯。”
那个姑娘,方华是认得的,虽然不曾说过话。她在画楼总会看到那把油纸伞,断桥边的她,也是在等人吧。
剪烛西窗,梵音绕耳,手中是今日求来的佛经几卷。
静心的禅意,终究是参不透。
索性放手,肆意新曲,醉解千愁。
“姑娘,您回来了。”方华回到客栈时,有小童上前问候。
“今日还有路过的士兵宿住吗?”客栈里的人不似之前多了,昨日,最后一批南军也从此路过了,而北军,要三日后才可达临安,那时,他也许能路过她的摆渡人客栈。
“今日,有一位。”小童回答。
方华惊讶,抬头望去,靠窗的位置上,确实有一个人清茶一盏,独自落座。
而此时,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黎远也从窗外收回了视线,转头看了过来。
“这位公子,可是从北方归来?”
“是。”
“那你可识得一个叫楚寒的人?”
黎远没有说话,只轻轻摇头。方华见此,也不失落,只是看着桌上的清茶,继续说着,“我在等一个人”。
“楚大哥,这里便是摆渡人客栈吗”客栈门前,女子束发执剑,俊秀干练。
“应该就是这里了”男子抬头,看着牌匾上那洒脱豪迈的摆渡人三个大字,眼中一抹赞赏。
“如此特别的客栈,我一定要仔细看看”军营里的人都知道摆渡人客栈,只因它有一条特殊的规定,凡是身有军籍的人来此吃饭住店,费用全免。
方华来到客栈时,就看到了立于门前的那匹小童如何也拉不走的马,怔愣住。他答应过,要将途途带回来。
“途途,你又不听话”待走上前时,从小童手中拉过马,“我来吧”
“姑娘,您识得这马?”看到乖乖听话的马,小童惊奇。
方华一笑,“这是我的马,它叫途途”。
“这是我的马,它叫途途”。楚寒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脑海中有个熟悉的场景一闪而过,却不甚清晰。是否忘了什么。
而方华牵着马转身,四目相对。
“还好,你没事”。方华笑了,是的,他回来了。“楚……”
“楚大哥”温阳来的时候,看到了牵着马的方华。
楚寒点了点,又看向方华,疑惑,却又感觉莫名的熟悉,“你,认得我?”
“不认识”。方华看了他许久,莞尔一笑,转身离开。
“姑娘可认识方华?”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清朗。方华的脚步一顿,却只是摇了摇头。
红尘摆渡,最终的你和谁并肩而走,徒留我将岁月望瘦。
“方姑娘便是方华对吗?”
“……”方华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见自己一面,从过往士兵的谈话中,方华知道了她的名字,也大概知道了她和楚寒的故事。
“楚大哥,他受过伤……”看着对面那个叫做温阳的姑娘,方华想着,她有着和楚寒一样清澈的目光。
“故人罢了。”淡淡的话语,潇洒的转身,温阳看着那个已经缓步渐远的秀丽身影,竟仿佛见到了一位折扇轻启,笑容洒然的俊朗少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摆渡人的老板变成了一位翩翩佳公子,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再听不见等人的姑娘画楼临风吹一曲……
楚寒,若有一日我们有幸再遇,希望你坦然而立脸上有着淡淡笑意,我也就那样望着你然后自然的弯起嘴角,拱手一揖,笑着说一句楚兄近来可好?
过去,忘记就好。
若这是最终的别离,愿你依旧铁血丹心一片,于这战火硝烟中乱世浮沉里,依旧能勇敢的向前走,眸光清澈笑容明亮。
彼此,祝愿就好。
“你要等的人,回来了?”
“回来了,也没回来。”
秀发高高束起,一柄折扇,一派洒然。黎远再次见到方华时,她已然又是一位潇洒肆意的翩翩公子模样。恍惚间,仿佛想起了三年前,画楼辩论时那个为了捍卫自己观点而据理力争的俊朗少年。
那日画楼,我与一身男装的她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