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和帝 中兴元年 501年
十一月,魏鎮南將軍元英上書曰:「蕭寶卷驕縱日甚,虐害無辜。其雍州刺史蕭衍東伐秣陵,掃土興兵,順流而下;唯有孤城,更無重衛,乃皇天授我之日,曠載一逢之秋;此而不乘,將欲何待!臣乞躬帥步騎三萬,直指沔陰,據襄陽之城,斷黑水之路。昏虐君臣,自相魚肉;我居上流,威震遐邇,長驅南出,進拔江陵,則三楚之地一朝可收,岷、蜀之道自成斷絕。又命揚、徐二州聲言俱舉,建業窮蹙,魚游釜中,可以齊文軌而大同,混天地而為一。伏惟陛下獨決聖心,無取疑議;此期脫爽,併吞無日。」事寢不報。
車騎大將軍源懷上言:「蕭衍內侮,寶卷孤危,廣陵、淮陰等戍皆觀望得失。斯實天啟上期,併吞之會;宜東西齊舉,以成席捲之勢。若使蕭衍克濟,上下同心,豈惟後圖之難,亦恐揚州危逼。何則?壽春之去建康才七百里,山川水陸,皆彼所諳。彼若內外無虞,君臣分定,乘舟藉水,倏忽而至,未易當也。今寶卷都邑有土崩之憂,邊城無繼授之望,廓清江表,正在今日。」魏主乃以任城王澄為都督淮南諸軍事、鎮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使為經略;既而不果。懷,賀之子也。
東豫州刺史田益宗上表曰:「蕭氏亂常,君臣交爭,江外州鎮,中分為兩,東西抗峙,已淹歲時。民庶窮於轉輸,甲兵疲於戰鬥,事救於目前,力盡於麾下,無暇外維州鎮,綱紀庶方,籓城棋立,孤存而已。不乘機電掃,廓彼蠻疆,恐後之經略,未易於此。且故壽春雖平,三面仍梗,鎮守之宜,實須豫設。義陽差近淮源,利涉津要,朝廷行師,必由此道。若江南一平,有事淮外,須乘夏水汎長,列舟長淮;師赴壽春,須從義陽之北,便是居我喉要,在慮彌深。義陽之滅,今實時矣。度彼不過須精卒一萬二千;然行師之法,貴張形勢。請使兩荊之眾西擬隨、雍,揚州之卒頓於建安,得捍三關之援;然後二豫之軍直據南關,對抗延頭,遣一都督總諸軍節度,季冬進師,迄於春末,不過十旬,克之必矣。」元英又奏稱:「今寶卷骨肉相殘,籓鎮鼎立。義陽孤絕,密邇王土,內無兵儲之固,外無糧援之期,此乃欲焚之鳥,不可去薪,授首之寇,豈容緩斧!若失此不取,豈惟後舉難圖,亦恐更為深患。今豫州刺史司馬悅已戒嚴垂發,東豫州刺史田益宗兵守三關,請遣軍司為之節度。」魏主乃遣直寢羊靈引為軍司。益宗遂入寇。建寧太守黃天賜與益宗戰於赤亭,天賜敗績。
梁武帝 天监元年 502年
四月,梁王即皇帝位。
五月,江州刺史陳伯之,目不識書,得文牒辭訟,惟作大諾而已。有事,典簽傳口語,與奪決於主者。豫章人鄧繕、永興人戴永忠有舊恩於伯之,伯之以繕為別駕,永忠為記室參軍。河南褚緭居建康,素薄行,仕宦不得志,頻造尚書范雲,雲不禮之。緭怒,私謂所親曰:「建武以後,草澤下族悉化成貴人,吾何罪而見棄!今天下草創,饑饉不已,喪亂未可知。陳全之擁強兵在江州,非主上舊臣,有自疑之意;且熒惑守南斗,詎非為我出邪!今者一行事若無成,入魏不失作河南郡守。」遂投伯之,大見親狎。伯之又以鄉人朱龍符為長流參軍,並乘伯之愚闇,恣為奸利。
上聞之,使陳虎牙私戒伯之,又遣人代鄧繕為別駕。伯之並不受命,表云:「龍符驍勇,鄧繕有績效;台所遣別駕,請以為治中。」繕於是日夜說伯之云:「台家府藏空竭,復無器仗,三倉無米,東境饑流,此萬世一時也,機不可失!」緭、永忠等共贊成之。伯之謂繕:「今啟卿,若復不得,即與卿共反。」上敕伯之以部內一郡處繕,於是伯之集府州僚佐謂曰:「奉齊建安王教,帥江北義勇十萬,已次六合,見使以江州見力運糧速下。我荷明帝厚恩,誓死以報。」即命纂嚴,使緭詐為蕭寶寅書以示僚佐,於聽事前為壇,歃血共盟。
緭說伯之曰:「今舉大事,宜引眾望。長史程元沖,不與人同心;臨川內史王觀,僧虔之孫,人身不惡,可召為長史以代元沖。」伯之從之,仍以緭為尋陽太守,永忠為輔義將軍,龍符為豫州刺史。觀不應命。豫章太守鄭伯倫起郡兵拒守。程元沖既失職,於家合帥數百人,乘伯之無備,突入至聽事前;伯之自出格鬥,元沖不勝,逃入廬山。伯之密遣信報虎牙兄弟,皆逃奔盱眙。
戊子,詔以領軍將軍王茂為征南將軍、江州刺史,帥眾討之。
魏揚州小峴戍主黨法宗襲大峴戍,破之,虜龍驤將軍邾菩薩。
陳伯之聞王茂來,謂褚緭等曰:「王觀既不就命,鄭伯倫又不肯從,便應空手受困。今先平豫章,開通南路,多發丁力,益運資糧,然後席捲北向,以撲饑疲之眾,不憂不濟。」六月,留鄉人唐蓋人守城,引兵趣豫章,攻伯倫,不能下。王茂軍至,伯之表裡受敵,遂敗走,間道渡江,與虎牙等及褚緭俱奔魏。
八月,魏揚州刺史任城王澄表請攻鐘離,魏主使羽林監敦煌范紹詣壽陽,共量進止。澄曰:「當用兵十萬,往來百日,乞朝廷速辦糧仗。」紹曰:「今秋已向末,方欲調發,兵仗可集,糧何由致!有兵無糧,何以克敵!」澄沉思良久,曰:「實如卿言」。乃止。
十二月,將軍張囂之侵魏淮南,取木陵戍;魏任城王澄遣輔國將軍成興擊之,甲辰,囂之敗走,魏復取木陵。
天监二年 503年
春,正月,乙卯,以尚書僕射沈約為左僕射,吏部尚書范雲為右僕射,尚書令王亮為左光祿大夫。丙辰,亮坐正旦詐疾不登殿,削爵,廢為庶人。
魏梁州氐楊會叛,行梁州事楊椿等討之。
三月,庚辰,魏揚州刺史任城王澄遣長風戍主奇道顯入寇,取陰山、白稿二戍。
蕭寶寅伏於魏闕之下,請兵伐梁,雖暴風大雨,終不暫移;會陳伯之降魏,亦請兵自效。魏主乃引八坐、門下入定議。夏,四月,癸未朔,以寶寅為都督東揚等三州諸軍事、鎮東將軍、揚州刺史、丹陽公、齊王,禮賜甚厚,配兵一萬,令屯東城;以伯之為都督淮南諸軍事、平南將軍、江州刺史,屯陽石,俟秋冬大舉。寶寅明當拜命,自夜慟哭至晨。魏人又聽寶寅募四方壯勇,得數千人,以顏文智、華文榮等六人皆為將軍、軍主。寶寅志性雅重,過期猶絕酒肉,慘形悴色,蔬食粗衣,未嘗嬉笑。
癸卯,蔡法度上《梁律》二十卷、《令》三十卷、《科》四十卷。詔班行之。
五月,丁巳,霄城文侯范雲卒。
雲盡心事上,知無不為,臨繁處劇,精力過人。及卒,眾謂沈約宜當樞管,上以約輕易,不如尚書左丞徐勉,乃以勉及右衛將軍汝南周捨同參國政。捨雅量不及勉,而清簡過之,兩人俱稱賢相,常留省內,罕得休下。勉或時還宅,群犬驚吠;每有表奏,輒焚其稿。捨預機密二十餘年,未嘗離左右,國史、詔誥、儀體、法律、軍旅謀謨皆掌之。與人言謔,終日不絕,而竟不漏洩機事,眾尤服之。
壬申,斷諸郡縣獻奉二宮,惟諸州及會稽許貢任士,若非地產,亦不得貢。
甲戌,魏揚椿等大破叛氐,斬首數千級。
六月,魏揚州刺史任城王澄表稱:「蕭衍頻斷東關,欲令漅湖泛溢以灌淮南諸戍。吳、楚便水,且灌且掠,淮南之地將非國有。壽陽去江五百餘里,眾庶惶惶,並懼水害,脫乘民之願,攻敵之虛,豫勒諸州,纂集士馬,首秋大集,應機經略,雖混壹不能必果,江西自是無虞矣。」丙戌,魏發冀、定、瀛、相、並、濟六州二萬人,馬一千五百匹,令仲秋之中畢會淮南,並壽陽先兵三萬,委澄經略;蕭寶寅、陳伯之皆受澄節度。
謝朏輕舟出詣闕,詔以為侍中、司徒、尚書令。朏辭腳疾不堪拜謁,角巾自輿詣雲龍門謝。詔見於華林園,乘小車就席。明旦,上幸朏宅,宴語盡歡。朏固陳本志,不許;因請自還東迎母,許之。臨發,上復臨幸,賦詩餞別;王人送迎,相望於道。及還,詔起府於舊,禮遇優異。朏素憚煩,不省職事,眾頗失望。
甲午,以中書監王瑩為尚書右僕射。
八月,庚子,魏以鎮南將軍元英都督征義陽諸軍事。司州刺史蔡道恭聞魏軍將至,遣驍騎將軍楊由帥城外居民三千餘家保賢首山,為三柵。冬,十月,元英勒諸軍圍賢首柵,柵民任馬駒斬由降魏。
任城王澄命統軍黨法宗、傅豎眼、太原王神念等分兵寇東關、大峴、淮陵、九山,高祖珍將兵三千騎為遊軍,澄以大軍繼其後。堅眼,靈越之子也。魏人拔關要、穎川、大峴三城,白塔、牽城、清溪皆潰。徐州剌史司馬明素將三千救九山,徐州長史潘伯鄰據淮陵,寧朔將軍王燮保焦城。黨法宗等進拔焦城,破淮陵,十一月,壬午,擒明素,斬伯鄰。
先是,南梁太守馮道根戍阜陵,初到,修城隍,遠斥侯,如敵將至,眾頗笑之。道根曰:「怯防勇戰,此之謂也。」城未畢,黨法宗等眾二萬奄至城下,眾皆失色。道根命大開門,緩服登城,選精銳二百人出與魏兵戰,破之。魏人見其意思閒暇,戰又不利,遂引去。道根將百騎擊高祖珍,破之。魏諸軍糧運絕,引退。以道根為豫州刺史。
武興安王楊集始卒。己未,魏立其世子紹先為武興王。紹先幼,國事決於二叔父集起、集義。
乙亥,尚書左僕射沈約以母憂去職。
乙酉,將軍吳子陽與魏元英戰於白沙,子陽敗績。
魏東荊州蠻樊素安作亂。乙酉,以左衛將軍李崇為鎮南將軍、都督征蠻諸軍事,將步騎討之。
馮翊吉翂父為原鄉令,為奸吏所誣,逮詣廷尉,罪當死。翂年十五,檛登聞鼓,乞代父命。上以其幼,疑人教之,使廷尉卿蔡法度嚴加誘脅,取其款實。法度盛陳拷訊之具,詰翂曰:「爾求代父,敕已相許,審能死不?且爾童騃,若為人所教,亦聽悔異。」翂曰:「囚雖愚幼,豈不知死之可憚!顧不忍見父極刑,故求代之。此非細故,奈何受人教邪!明詔聽代,不異登仙,豈有回貳!」法度乃更和顏誘之曰:「主上知尊侯無罪,行當得釋,觀君足為佳童,今若轉辭,幸可父子同濟。」翂曰:「父掛深劾,必正刑書;囚瞑目引領,唯聽大戮,無言復對。」時翂備加杻械,法度愍之,命更著小者。翂弗聽,曰:「死罪之囚,唯宜益械,豈可減乎?」竟不脫。法度具以聞,上乃宥其父罪。
丹陽尹王志求其在廷尉事,並問鄉里,欲於歲首舉充純孝。翂曰:「異哉王尹,何量翂之薄乎!父辱子死,道固當然;若翂當此舉乃是因父取名,何辱如之!」固拒而止。
天监三年 504年
春,正月,庚戌,征虜將軍趙祖悅與魏江州刺史陳伯之戰於東關,祖悅敗績。
癸丑,以尚書右僕射王瑩為左僕射,太子詹事柳惔為右僕射。
丙辰,魏東荊州刺史楊大眼擊叛蠻樊季安等,大破之。季安,素安之弟也。
蕭寶寅行及汝陰,東城已為梁所取,乃屯壽陽棲賢寺。二月,戊子,將軍姜慶真乘魏任城王澄在外,襲壽陽,據其外郭。長史韋纘倉猝失圖;任城太妃孟氏勒兵登陴,先守要便,激厲文武,安慰新舊,勸以賞罰,將士咸有奮志。太妃親巡城守,不避矢石。蕭寶寅引兵至,與州軍合擊之,自四鼓戰至下晡,慶真敗走。韋纘坐免官。
任城王澄攻鐘離,上遣冠軍將軍張惠紹等將兵五千送糧詣鐘離,澄遣平遠將軍劉思祖等邀之。丁酉,戰於邵陽;大敗梁兵,俘惠紹等十將,殺虜士卒殆盡。思祖,芳之從子也。尚書論思祖功,應封千戶侯;侍中、領右衛將軍元暉求二婢于思祖,不得,事遂寢。暉,素之孫也。
上遣平西將軍曹景宗、後軍王僧炳等帥步騎三萬救義陽。僧炳將二萬人據鑿峴,景宗將萬人為後繼,元英遣冠軍將軍元逞等據樊城以拒之。三月,壬申,大破僧炳於樊城,俘斬四千餘人。
魏詔任城王澄,以「四月淮水將漲,舟行無礙。南軍得時,勿昧利以取後悔。」會大雨,淮水暴漲,澄引兵還壽陽。魏軍還既狼狽,失亡四千餘人。中書侍郎劉郡賈思伯為澄軍司,居後為殿,澄以其儒者,謂之必死,及至,大喜曰:「『仁者必有勇』,於軍司見之矣。」思伯托以失道,不伐其功。有司奏奪澄開府,仍降三階。上以所獲魏將士請易張惠紹於魏,魏人歸之。
五月,魏人圍義陽,城中兵不滿五千人,食才支半歲。魏軍攻之,晝夜不息,刺史蔡道恭隨方抗禦,皆應手摧卻,相持百餘日,前後斬獲不可勝計。魏軍憚之,將退。會道恭疾篤,乃呼從弟驍騎將軍靈恩、兄子尚書郎僧勰及諸將佐謂曰:「吾受國厚恩,不能攘滅寇賊,今所苦轉篤,勢不支久;汝等當以死固節,無令吾沒有遺恨!」眾皆流涕。道恭卒,靈恩攝行州事,代之城守。
六月,癸未,大赦。
秋,七月,癸丑,角城戍主柴慶宗以城降魏,魏徐州刺史元鑒遣淮陽太守吳秦生將千餘人赴之。淮陰援軍斷其路,秦生屢戰破之,遂取角城。甲子,立皇子綜為豫章王。
魏李崇破東荊叛蠻,生擒樊素安,進討西荊諸蠻,悉降之。
魏人聞蔡道恭卒,攻義陽益急,短兵日接。曹景宗頓鑿峴不進,但耀兵遊獵而已。上復遣寧朔將軍馬仙玭救義陽,仙玭轉戰而前,兵勢甚銳。元英結壘於士雅山,分命諸將伏於四山,示之以弱。仙玭乘勝直抵長圍,掩英營;英偽北以誘之,至平地,縱兵擊之。統軍傅永擐甲執槊,單騎先入,唯軍主蔡三虎副之,突陳橫過。梁兵射永,洞其左股,永拔箭復入。仙玭大敗,一子戰死,仙玭退走。英謂永曰:「公傷矣,且還營。」永曰:「昔漢祖捫足不欲人知,下官雖微,國家一將,奈何使賊有傷將之名!」遂與諸軍追之,盡夜而返;時年七十餘矣,軍中莫不壯之。仙玭復帥萬餘人進擊英,英又破之,殺將軍陳秀之。仙玭知義陽危急,盡銳決戰,一日三交,皆大敗而返。蔡靈恩勢窮,八月,乙酉,降於魏。三關戍將聞之,辛酉,亦棄城走。
英使司馬陸希道為露板,嫌其不精,命傅永改之。永不增文彩,直為之陳列軍事處置形要而已,英深賞之,曰:「觀此經算,雖有金城湯池,不能守矣。」初,南安惠王以預穆泰之謀,追奪爵邑。及英克義陽,乃復立英為中山王。
御史中丞任昉奏彈曹景宗,上以其功臣,寢而不治。
衛尉鄭紹叔忠於事上,外所聞知,纖豪無隱。每為上言事,善則推功於上,不善則引咎歸己,上以是親之。詔於南義陽置司州,移鎮關南,以紹督為刺史。紹叔立城隍,繕器械,廣田積穀,招集流散,百姓安之。
魏置郢州於義陽,以司馬悅為刺史。上遣馬仙玭築竹敦、麻陽二城於三關南,司馬悅遣兵攻竹敦,拔之。
——《通鉴 齐纪十&梁纪一 齐和帝&梁高祖武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