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01
去年夏天,柳青在与朋友王军喝了一场闷酒后,第二天得了面瘫。
面瘫的学名叫面神经炎,由病毒引起,症状为口眼歪斜。
“相当于一次大感冒。”
医生的这个比喻,柳青记得很清楚,大名鼎鼎的*普先生,曾用“大感冒”来形容过新冠肺炎,世人皆知。
柳青脸上不觉泛起一丝苦笑。
虽说类似感冒,面瘫可比感冒麻烦太多,除了给患者带来诸多的身体不适外,恢复期长,有碍观瞻,更是给患者的心理造成不小的困扰。不仅如此。让柳青最难受的是: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被无厘头地弄复杂了,否则,就不会有这顿闷酒,自己就不会得这个面瘫,身心就不会承受这莫名的打击。现在想想,气都不打一处来!
可是,该怪谁呢?怪那个罪魁祸首——木木讷讷的职场菜鸟小王?还是斯文老成却没有尽心的彭经理?还有,外表豪爽心思慎密的王军大哥?不够意思的小丁?甚或…,还有他自己?
面瘫在民间,还有个俗名,叫“鬼吹风。”
那阵子,还真是像见了鬼似的,样样不顺。
02
2020年4月份,全国的新冠疫情基本控制住了,人们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赶快把我们的小公司关了吧,这几年生意难做,疫情过后更会如此,早关早省心啊!”太太惠子和柳青商量。
“行啊,你是法人,你说了算。”
柳青常常拿“法人”寻惠子开心,这家小公司,只是自己的副业,平时都是惠子在打理,而关公司这件事,俩人早就达成共识。
惠子领命,马上开始操作。
关闭一家公司,最普遍的做法是交给记账公司代理,费用大约几千块。个人也可以去办,懂财务就行。
惠子想到了小丁。
小丁是惠子公司的财务顾问,朋友介绍的,因为公司业务单纯,账目简单,所以做帐、报税,都是惠子亲力亲为,小丁挂个财务负责人的名。公司开张的头几年,她每月来公司一次,答疑解惑,对账目和报税把把关。这两年公司业务很少,她也就不定期地来一下。关公司的想法,惠子也跟她提过。小丁性格大大咧咧,但做事很认真,这些年一直在各种记账公司做事,其实,以她40+的年龄,在这种公司做事还是蛮辛苦的,一个人要代理好多家公司的账,但多劳多得,家境一般的她,不得不拼,所以她在惠子这里做兼职,惠子给她的报酬,特意比市场行情要高一些。找小丁做公司注销,有两个好处:首先,她熟悉自己公司的账目,万一查账,她可以应对自如;其次,肥水不流外人田,如其把钱给不相干的人赚,不如给小丁赚,惠子想,这也算是自己给小丁最后的支持吧。
03
“哎呀,我没空啊,而且,注销公司我也没有做过呀。”
收到惠子的微信,小丁立马打了电话过来。
也是,她以前帮惠子,都是利用的周末时间。
惠子想了想,说:“那就给你们公司做吧。”
反正小丁任职的公司,就是一间代理记账公司。
小丁很高兴,能帮公司拉到一笔业务,她面子上也有光,说不定还有奖励呢。
第二天,小丁所在公司(亿隆)的业务员晶晶,就跟惠子联系上了。
也许是熟人介绍的缘故,亿隆公司有点咄咄逼人,开的价格5500元,比市场价高还不说,付款需要一次性付清,他们大概觉得,看在小丁的面子上,惠子非跟他们做不可似的。
柳青对这种付款方式,尤其反感。
果断放弃!这种记账公司遍地都是,不是小丁的缘故,怎么会想得到他们呢?
小丁知道后,也没有说什么。
04
一晃就到了5月份。
“税务局后面有几家记账公司,我们去看看?”柳青说。
他每次送惠子去报税时,车就停在这几家公司附近,他觉得,这种公司,开在税务局附近,一般都是跟税务部门有关系的,比较靠谱。
“有道理哦!”惠子十分赞同。
于是,两人立即驱车前往。
一家叫莘立的公司,门面看上去最大最顺眼,他们走了进去。
接待他们的是年轻的老板,很爽快,全包5000元,分两次付款,余款最后支付。
“整个流程走完,大概2-3个月,中途只需要你们本人出现一次。”
彭对业务很熟,对客户的关切,都回答得很清楚很肯定。
惠子和柳青感觉不错,尤其对只需“本人出现一次”很满意。
过了两天,他们就去把合同签了,连价格都没有还,并付了2500元的定金。
老板姓彭,少年老成、文质彬彬。
回家的路上,惠子对柳青说:
“这家公司比亿隆强多了,都是你的功劳!”
05
果然,莘立的工作十分高效,不到一个月,登报、税务注销就完成了,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查账这些事。
接下来就是工商注销了,工商注销时间要长一些,彭经理说过,无非是走些流程。
惠子他们满心欢喜。
这是花钱买轻松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就对了!
他们高兴得有点早,呵呵。
6月中旬的某天。
柳青接到彭经理的微信,说注销公司需要成立一个《三人清算小组》,除法人惠子和股东柳青必须是成员外,第三位成员没有要求,亲戚朋友都行。
柳青马上想到了女儿,女儿出国后,身份证在他手里。
“具体操作事项,我的助手小王,会到你们公司来接洽。”彭说。
这小王,二十出头,看上去很朴素很实诚的一个小姑娘。
她送来一叠打印好的文件,需要清算小组三位成员签字。
听柳青说女儿在国外,自己要代签时,她连连摇头,说:
“不行不行,签字得本人亲自签啊,还有,最后身份论证的时候,三个人是要到现场的。”
“写份委托书不行吗?”柳青反应很快。
“不行的。”小王很肯定地说。
柳青和惠子相信了她的话。
女儿在国外,不可能到场,只好作罢。
最后,小王还说,三个人的身份证要尽快交给她,她拿去园区,给老师审核登记,当天会还回来。
惠子又一次想到了小丁。
06
于是,惠子又跟小丁打电话,如此这般一说,并表示公司关闭后“一并感谢”。
“好的呀。”
小丁听说挂个名而已,就答应了。
“你的身份证要借用一天哈,他们要拿去园区登记。”惠子补充道。
小丁一听,立马说:
“这不太好吧,现在因为身份证出问题的事情,蛮多的呀。”
她的担心也可以理解。
经过彭的协调,借身份证的环节取消了,可见小王办事有些呆板。
惠子很开心地告诉了小丁这个消息。
“身份证就不用借了,到时候,你和我们去一趟证照中心就可以了,带好身份证,我们会提前通知你的。”
“要跑一趟啊?我哪里有空啊?你知道的呀!”
惠子很无语。
见惠子这边碰了壁,柳青想了想,跟彭打电话。
“彭经理,你们公司也可以出一个人啊,这对你们应该不难吧?”
彭说,他们现在不负责这个了,以前做过,做多了,系统识别出来,不好。
听上去也很有道理。
“你们随便找个亲戚或朋友,都可以的啊。” 彭说。
言下之意,这对你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的确,如果他柳青开口,肯定有朋友愿意帮忙,但若是非必要,他是不想欠人家人情的。
现在彭一再这么说,柳青也不好意思再坚持了,是心软,也是好面子。
07
亲戚都在外地老家,只有找朋友帮忙了,朋友中,最豪爽最空闲的是王军大哥。
王军,部队篮球运动员出身,人高马大、性格豪爽,退役后在市公安系统工作,朋友多,酒量大,三天两头有饭局。
王军比柳青年长十多岁,都是性情中人,很聊得来,平时以兄弟相称,前几年,王军退休,摇身一变,成了某知名饭店的主管,柳青经常把生意饭局安排在该饭店,照顾他的业绩。他们两家住的很近,俩人在同一间健身房健身。
柳青在电话中又跟王军如此这般地一说,还承诺给他一份免责声明(柳青心很细),王军爽快地答应了,当下约好,两人第二天晚上一起喝酒,把文件给签了。
因为疫情,他们也好久未见。
那天晚上,柳青喝得有点高,回到家后,只说文件王军已签,明天可以交给彭,然后倒头就睡了。
08
次日早上,惠子做好早餐,柳青才下楼来,看上去有点睡眼惺忪。
他冲惠子咧咧嘴,算是打招呼。
“呀,你的嘴好像有点歪?”惠子盯着他的脸说,他不信。
中午,柳青开始感到眼睛不适了,嘴歪得越发明显,他有点紧张了,立即去了医院。
做了CT、心电图,结果都正常,排除了中风的可能。
医生说,就是普通的面神经发炎,多半是着凉引起的,类似一次感冒,等等。
柳青明白了,昨晚他酒喝多了,浑身燥热,睡觉时把空调开到24度,可能被子也没有裹好,受了凉。
医生开了一周的药,并建议他药吃完后,做些理疗或针灸,好得会快一些。
头几天,柳青非常焦躁,不停地查资料,研究最佳治疗方案;不停地照镜子,恨不得三天五天就好了。
其实,柳青的老妈和姐姐都得过面瘫,看来他们家有这种易感基因,她们都是扎了好长时间的针灸才好的,姐姐好得快一些,两个月左右,老妈快半年才好。最后,柳青决定做理疗,不扎针灸,惠子感觉他是怕痛,他不承认。
“我是有科学依据的。”柳青说,他最近看了不少资料,感觉自己像半个专家了。
理疗连续做了半个多月,花了大几千的医药费,症状才慢慢好转。
09
后来,柳青才说,那晚的酒,喝得比较郁闷。当时,两人一见面,柳青就把文件递给王军,心想先把正事办了,俩人再一心一意喝酒、聊天。
王军跟昨天像换了个人似的,淡淡地接过文件,看也没看,就随手放在一边,然后扯着不相干的话题聊了起来。
全程都不提签字的事。
看得出来,王军也心不在焉,应该是后悔自己昨天的承诺,又不好意思反悔吧。
不喜欢求人的柳青,心里很不是滋味。
俩人各怀心事地喝酒,最后,一斤白酒差不多见底。
临走时,借着酒劲,柳青红着脸说:
“哎,王兄,今天把字签了吧,我好交给别人去办。”
王军这才想起来似的,拿过文件略看了看,又看到了柳青手写的免责声明。
柳青诚恳地说:
“王兄放心,你了解我的为人,公司肯定是合法经营,这都是走过场,绝对不会有事,有事也是我们的责任,跟你无关。这份声明你好好保存着,但我敢肯定,肯定它用不上。”
说完,柳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王军这才把字签了。
或许,签了字后,不用再纠结,王军又变得豪放起来。
“有事哥也帮你担着!”
说完,王军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柳青终于松了口气,但又感觉欠了大哥好大一个人情。
10
那段时间,在电话中,柳青总是跟关心他的朋友和家人这样描述他的“小毛病”:
“咀嚼有点困难,只能用一边吃饭,一只眼睛闭不拢,所以眼睛有点干。”
“嗯…,这是什么毛病?”
朋友、家人往往听得一头雾水。
柳青还要继续文绉绉地解释。
“就是嘴歪了!”惠子忍无可忍地插嘴道。
跟家人和朋友有什么不好意思直说的,说得这么费劲!
“哦…”
对方都会恍然大悟,然后很内行地说:“面瘫啊!”
“面神经炎,不是中风!”
柳青赶紧解释,一脸的不好意思。
“那是那是,还不到中风的年纪噻!”
11
8月初的一天,清算小组成员的身份论证环节,终于到了。
那天早上,柳青、惠子接上王军,准时赶到区政府的证照中心。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叫号,王军还是一如既往地健谈,柳青还是一贯地从容,但两人的心态都起了微妙的变化吧。
听说柳青喝酒后的第二天,就得了面瘫,王军哈哈大笑,说:“你酒量不行。”
柳青苦笑。
身份论证过程非常很简单。递上三人身份证原件,柜台职员将三人的身份证信息录入到系统,并录入了柳青和惠子的人脸信息,然后把身份证还给他们,结束。
等了快一个小时,事情几分钟搞定。
送王军回家后,柳青说:
“今天还去不去医院做理疗呢?”
“随你啊。”惠子说。
说话之间,车已经行驶到了他们家小区附近的十字路口。
柳青一个变道、转弯,把车开上路口一家超市的门口,他想让惠子下车回家,自己还是去医院做理疗,省得下午又要出门。
车刚停好,一个协警先走过来,后又来了个警察。
柳青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黄线变道了。”警察说。
柳青恍然大悟,情急之下,他赶紧摘下自己的口罩,打起了感情牌。
“我生病了,准备去医院的,不好意思啊!”
“是呀,他生病了,脑子也不清爽了,我们就住马路对面的小区。”
惠子也跑下车来,跟警察解释。
“呀,这个样子不能开车的呀!赶快回家吧。”警察瞅了一眼柳青的脸,又看看惠子,挥挥手作罢,还一脸的同情。
“谢谢!谢谢!我们这就回家。”惠子说。
警察有时候还是蛮人性化的啊!
12
俩人悻悻地回到了家里。
待心绪稍稍平静下来后,惠子若有所思地说:
“我发现,好像王军大哥今天不到场,也是可以的呀!”
“是啊,刚才我在路上,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们复盘了一下今天的论证流程:
只是用了一下王军的身份证,王军一直坐在排队席上,根本就没有叫他到过柜台,更没有拍照。
问题来了。这流程他们只走了一遍,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为什么小王不知道?为什么彭经理不提醒?本来女儿的身份证就可以搞定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找这个求那个,害得柳青得了面瘫,还欠了朋友一个大人情!根本就是个乌龙嘛!
这个发现让他们郁闷至极。柳青忽然灵机一动,说:
“既然第三个人不需要到场,我觉得把王军资料换成女儿的资料,应该可行,实在不想欠人家人情。”
“是啊,如果你实在不想欠大哥人情,那就下决心做。”
柳青还在犹豫。
“想做就做,不要再说说而已!”
惠子将了他一军。每次他的主意都很好,可惜没有坚持。
“事到如今,就是因为我们太为别人着想了!”
惠子忿忿地说。
太为别人着想,最后委屈的是自己。
13
彭经理听了柳青的诉求,见柳青这次态度坚决,又得知他为此还得了面瘫,也不好意思起来,事情办成这样,他是该负主要责任的。
“既然这样,我周一就亲自去办,趁资料刚递上去不久,还没有审核,还可以撤换。我在工商部门有朋友,把王军的资料换成你们女儿的资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都怪我没有考虑到你们的情况。”
彭说,他也有点后悔。
很快,柳青他们就收到了彭经理的好消息。
他们一坚持,莘立一努力,绕了个大圈,这事还是办成了,女儿替代王军,成了清算小组的第三位成员。
事情终于回到了他们预想的轨道,只是代价有点大。
14
当着王军的面,柳青把他签过字的两页纸撕掉了。
柳青的心结也打开了,面瘫的症状好像一下子轻了许多。
“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喝酒!”王军说。
“再不敢喝那么多了。”
柳青笑道,细看的话,嘴角还是有点歪,不过,笑容很灿烂。
后来,惠子说: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结局,不知王军大哥是高兴呢还是失落呢?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感谢王军大哥,或许他或他的家人,的确有些担心,但他毕竟还是站出来了。换位思考一下,让我为一件自己并不了解的事签字、画押,我的心中也难免踌躇,毕竟,现代人的法律意识越来越强了。毕竟,王大哥只是你饭局上的朋友,对咱们公司的经营也不很了解。”
柳青连连点头,惠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怪不得自己的朋友,都对她赞赏有加。
“说来说去,还是怪我们太相信小王了,还有,如果我们坚持要彭经理出一个人的话,他还是会出的。”
柳青总结道。
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惠子忽然脑洞大开,说:“哈哈,如果当时就让小丁的亿隆公司做了,也许还不会发生这些破事儿了,世事难料啊!”
又道是: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
……
8月中旬,所有注销流程结束,公司正式关闭。
惠子给小丁转帐了1000元,以感谢她七年的合作之谊。
9月中旬,柳青的面瘫终于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