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穆皖辰是前朝皇帝,喜欢穿红色。听后面的史书说,他不爱读书,却喜征战杀伐。不爱与人说话,脾气嗔怪。
巧了,即涣与他,恰恰相反。
凤凰带走簪子的第二天,即涣生病了。那是一年秋冬分明时节,窗户外面的风透进来,冷冷热热。
她得了风寒,不过不算严重。
已经是傍晚时分。寺庙里面的砖石高墙灰黄不分。即涣自己花了一个晚上的功夫,又雕刻了一枝云裳簪,是木青色的,自己戴上,一模一样的发髻。
夕阳落下来,静静响响。她看见不远处的僧侣一步移过,脸上带着些许沉重,手腕上的串珠子响响当当地。
即涣看见他们走的很快。她忙走过去一问:“怎么了,是今儿来了什么临客吗?”
僧人们点点头,嘴巴一张一合地,即涣最后只知道,原是有一个白衣女人过来拜佛祈福。
她站在原地愣了几分钟,心里面不似平常一般安宁祥和,只是感觉有一点凄苦。
即涣遂和僧人一道过去看。那时候天色欲垂,明日高走。墙壁上面尽是些秋色晚晚,冬季早霜。
树叶子簌簌地一落,堆积在墙面的角落一块儿。
她只是看见了此生,都不曾见过,也未曾想象过的景象。
只见来者确实是个白衣女人。不过是面相凄苦终落,双眼黯淡无光。她头发上有一支木簪子,此刻正拜在佛像一旁。
诵经声平升四起,大门有一块高高的门槛,阳光一分,里面一冷,外面一热。
那女人掩面泣,嘴巴一开一合。忍不住地磕头祈福,恍惚间,即涣只觉得,她应该是一个苦命长情女人。
和尚走过来。
“烦请师父告诉即涣,这女孩儿是怎么了?”她眼睛一眨一眨,嘴巴红润。
“不必多问,公主不过是过来带发修行的。修佛是福,但怎么能祸及自身呢。”不过见那僧人垂着头,说。
见即涣站着不走,他便一道缘由。
“这白衣女子,原来不过是附近往外数,几十里外的狐狸仙。倒是个漂亮女仙。且是因为她因是个修行妖士,不是个人。但尘缘不了,心里面跟明镜一样。故而年轻时候,不过刚刚修得,就喜欢上村庄里一个挑水伙夫。”
“因那挑水伙夫,年轻时本是个富贵公子,成年时家道中落,故一家人移居本村。但本就心高气傲,且长相出众。却在那小狐狸还年幼时候,就日日挑水路过她山林一家,都要为她添碗蓄水。”
“所以呢?”即涣睁大了眼睛,赶忙问。
“所以她爱上公子后,执意与他一起过。不曾想他父母不愿,毁了她一家山林后,又再因凭富贵。”
微风落,后山上的泉水原本是泠泠作响的,却在即涣听完后,忽然好像安静下来。
即涣穿的是一身庄重衣裳,她抬起脚步,走过去,院道上的经幡一响一响的,像极了女儿的铃铛。
黄云天。
“所以呢?你在这儿求佛做什么?换来你家人回来吗?”即涣问白衣狐狸。
女人低垂着头,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我只是,过来一忏。”
轻轻的声音,落在地上。
即涣说,自己可以送她下山,带她去看她丈夫最后一次。
这是即涣自己做的决定,她不敢违背自己最初的想法。穆皖辰如是,狐狸仙如是。
晚风淡起,即涣换了一双便宜的步履鞋,拿了好几个馒头给狐狸仙。
她走在即涣后面,脚步一碎一碎的。
她带着狐狸仙走下去,往山下去。
晚上不到八点钟。狐狸女儿终于看见了她多年未见的丈夫。
他仍是一个人,在即涣看来,他不过是多了当初的钱财而已。一个肯日日为你蓄水的男人,必不会决绝抛弃你于冷风。
日月星辰,人世安好。
谁知狐狸的丈夫不仅没有感谢即涣,而对她起了贪心。
“你可知她是谁?”
“不过是个女僧人,怎么了?我们不是应该谢谢她吗?”狐狸仙问。
“不,当然不是。她可曾经是当朝的公主,可曾经家财万贯。”男人说。
几分钟后,母狐狸将就不住丈夫的诱惑,两个人一块儿向即涣索要钱财。
即涣的修行服仍然是干干净净的。她闭着眼睛,恍惚想起那一个晚上,与穆皖辰在斋房里,一生没齿难忘。送给他的簪子,生生世世,她与他,不复相见。
也是,她本就是罪人之后。他本应该升仙道途,却死在了自己家人的罪刃上。
他给她从小到大的希望,活下去的勇气。然而即涣却唯独忘了,无论自己做什么,她根本配不上穆皖辰。
那是天之骄子,不屑引染。所有的爱恨交织,不过是莲火一煨,一天更比一天燎人性命。
“无所谓了。就这样倒下去,又何妨。也好过离自己爱的人,千里万里远。”即涣自言自语。
几分钟后,她感觉四周安静极了。即涣睁开眼睛,见到穆皖辰。他正一身红色的衣裳,站在前面,背对着她。
“你是善良的,女孩儿。但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善良与男女之情,无关。”他淡淡的声音响起。
穆皖辰送即涣回寺庙了。
“你便是在这儿好好活下去。我不想受人亏欠,亦不想亏欠他人。”
他说。
“你真的没有死?是去修仙了吗?”即涣问他。
“呵。这世上哪有仙。不过是人来人往,千变万化,终究离不出自己。”穆皖辰轻声说着,手第一次扶住她单薄的身体。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生生世世只修佛呢?”即涣问他。
她与他一块儿倒在了禅房的大床上。外面黑夜寂静,秋风冷鸣。僧人们早已经睡下了,只听得见泉水在呜咽。
“那你想做什么?”
“修仙。”即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