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2陆澄录030补：意、必、固、我

此处结合030进一步阐述孔子的四绝，即“意必固我”

030节提到“曾点气象”，出自《论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节。陆澄问曾皙说得跟玩似的，为什么比追求治国和礼乐的其他三人更得孔子的赞赏呢。王阳明用“君子不器”解释曾皙的高明之处，并指出其他三人有“意必”的缺陷。

注释中说：意必，语出《论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为：孔子禁绝四种毛病，能做到：不主观、不武断、不固执、不自是。

注释的解释可以说比较简便传神了，也符合通常的理解，但是却根本不符合王阳明的说法。按照注释，“意”代表主观猜测，“必”代表未经深思熟虑地莽撞决断。但是子路、冉有、公西华表明自己希望做官和管理礼乐的志向，算主观猜测么？算武断决定么？显然不是，毕竟后面王阳明也赞扬他们三人，已经“卓然成章”，是人才，比大部分世人强多了。

因此，这里“意必”不应当是单纯地贬义词。

这似乎是语言和解释文本时常见的错误，即一定把坏事讲地坏透了，把好事讲得好到高不可攀。孔子都说“绝四”了，怎么能用中性的语言描述“意必固我”呢？

但结合王阳明对“意必”的使用，我们就更能发现一个中性的“意必固我”。这里“意必”的意思大概是“非常倾向于做”，很有“必”、“必须做”的味道在里面。我们往往认为人有明确的目标和意志是好事，但这里看来显然不是。有必须要做的事，就是已经被这事限制住了其他方向的发展，这在前面一段说过。

而“想做”这种意志，现实中也有很多层次。比如王阳明强调的，君子一定要求一个“天理”，算不算“意必”呢？逻辑上讲，执着于修养身心其实也是一种执着，也容易落入某些窠臼。如佛家也强调放下所有执念，就连“放下执念”这个执念也要放下，才能自然而然。但我们也应该承认，执着于某项特定的事物，与执着包含范围更广的天理，还是有高低之分的。相比而言，固执己见，或是压根不讲道理的“执着”，就更落下风了。

因此，再看回“意必固我”四个字，我们不要硬组一个现代汉语的词附会，会发现其实这是四层由高至低的境界。

“意”，代表有想法和倾向，如追求天理，积极奋进，应当算是这一层。虽然刻意为之，不够自然，但方向正确，又不局限于特定领域，无可厚非。当然，孔子将其放入四绝，可能是因为他境界比较高。通常我们说一个人连“意”都绝了，可能真的超凡入圣，佛系到了极致吧。

“必”，代表“一定要做什么”，代表追求。这与子路、冉有、公西华的追求类似。缺陷前面也已提到，局限性比上一层更大。

“固”，代表固执，可能是坚持某种原则，坚持某种不为。生活中，我们要解释自己“一定要做”的事情，总是比较容易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但是要解释自己“坚持不做”的事，就很难全给出合理的理由了，毕竟后者数量比前者多多了，而且很多不是我们主动思考选择的。比如有人认为见到长辈不起立就是不尊敬，但是又有谁规定起立一定与尊敬有关呢？很多所谓的“原则”，我们固守，坚持，却很难说清理由。这一层的局限性显然更大。

“我”，自然就是自己了。所谓的“固”，可能坚持的是社会习惯，多少还有一些理由，而如果凡是只要是“我”想的，就全部坚持的话，那几乎就是毫无道理了。到了这一层，才是大多数解释“四绝”的注释提到的层次，其判断依据并不以天理、事物规律、社会习俗为参照，而仅仅是主观臆断，也就是注释中写的“主观、武断、固执和自大”。这些缺点层次实在太低，不要说圣人和君子，就连小人都应该注意。

而这四个层次的意识状态，也可以套用八卦代表的事物变化来解释。“意”对应“乾”卦，主张刚健自强，没有具体指向。“必”代表“震”卦，主张有所作为，改变现状，锋锐更胜，伤害性也更大。“固”代表“艮”卦，在于坚持原则，坚守拒止。而“我”境界太低，超出了理性范畴，不与任何卦对应。或许也可以说它对应“坎”卦，无明无智，混乱危险。

参考其他材料：

朱熹《论语集注》：绝，无之尽者。毋，《史记》作“无”是也。意，私意也。必，期必也。固，执滞也。我，私己也。四者相为终始，起于意，遂于必，留于固，而成于我也。盖意必常在事前，固我常在事后，至于我又生意，则物欲牵引，循环不穷矣。〇程子曰：“此毋字，非禁止之辞。圣人绝此四者，何用禁止。”张子曰：“四者有一焉，则与天地不相似。”杨氏曰：“非知足以知圣人，详视而默识之，不足以记此。”

《朱子语类》卷三十六：意必固我，亦自有先后。凡起意作一事，便用必期之望。所期之事或未至，或已过，又执滞而留于心，故有有我之患。意是为恶先锋，我是为恶成就。正如四德，贞是好底成就处，我是恶底成就处。

杨伯峻《论语译注》：孔子一点也没有四种毛病——不悬空揣测，不绝对肯定，不拘泥固执，不唯我独是。

朱熹提到的前三层与此处解释一致，但他将“我”视为“有我之患”，也就是故意为之的那种“刻意”感。但是，前三者也都有刻意感，他试图把“我”的境界提高至于“意”相似，以便完成一个循环。虽不能说错，但是，循环的解释，就必然让四个概念相互纠缠，分不清彼此，虽然玄妙，却不清晰。会形成一种，快要懂的人才能看懂，不懂的人看了越发困惑的境况。

总结为“意必固我”其实是由高到低四个层次的，可以与四阳卦对应。而通常的解释都在最低的第四层次。自我警戒应当防微杜渐，如果到了最低的层次才警戒，那或许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