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节之中,027过于简短,不做专门讨论。第一部分大多讨论完整且清晰,而这一部分“陆澄录”中就有很多短小的格言。格言初看发人深省,引起联想,但正是联想的丰富性,限制了其论题和理论结构的明确性。
这里主要讨论028-030构成的与君子“做官”相近的议题。
027原文: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与第一部分讲的知行关系基本一样。
028 原文: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夫子说之;“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曾点言志,夫子许之。圣人之意可见矣。
漆雕开面对做官的抉择时,认为自己难以胜任。子路劝子羔做官,被孔子斥责为误人子弟。曾皙表明自己的志向只是休闲悠然,孔子赞许。
029 原文:
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否?”
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
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
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那宁静,不惟渐有喜静厌动之弊,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主,何尝不宁静?以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陆澄便问,宁静平和,能不能称作“中”呢?王阳明强调,要求的“功夫”,在于静中能存有,动中也能坚持才可。如果只依靠宁静修养,难免很多问题得不到暴露,而且可能渐渐不再想“动”,走上看似天理存心,但只是事不关己的状态。
030 原文:
问:“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皙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
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着一边,能此未必能彼。曾点这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无入而不自得矣。三子所谓‘汝器也’,曾点便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孔门弟子各谈志向,有人愿从政,有人愿掌管礼乐,但是孔子最赞同的曾皙却好似喜欢休闲玩乐,这是为什么呢?王阳明说,“君子不器”,真正有能力的人在什么位置,任什么职位都能胜任,却不会被职位限制了境界和思想。其他人都只是擅长某职位,而曾皙却有“不器”的意味。所以最得孔子赞许。
前后两段,都表明了在孔子的教义中,做官或是治国都不是君子学道的最终追求。而中间一段说明,出世静观也不是王阳明认为值得修行的方法。
1 入世太深,如为官掌礼,因为有了具体的形式,便在境界上落了下成。所谓的境界,看似玄妙,实际在生活中处处可见。处于特定的位置,做特定的事情,往往会养成特有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再怎么看似高尚超然的行业,其纯洁性也指存在于别人的幻想中与文艺作品的纸面上。一般的聪明之人,可能会更好地融入一个环境之中,显得如鱼得水。然而,环境不一定总是对的。在一个死气沉沉的组织中如鱼得水,虽然也被看作一种智慧的表现,但肯定不是孔子所说的理想状态。因此,君子可以从事特定事业,但最好保持“不器”的状态,不被事业的局限性限制了思维。说得日常一些,至少当领导的不把傲气带回家,做生意的不在日常朋友相处时计较利益,也算是“不器”了。
2 为了追求“不器”的状态,是不是守静就是更好的选择呢?王阳明显然也认为不是。029其实与028和030在表明上并不讨论一个话题,029讨论的是“求中”修养的功夫,而前后两段都是讨论“曾点气象”。但曾皙所描述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休闲场景,或许会被一些人认为是一种不问世事,像陆澄所说“似耍的事”。因此这里讨论宁静修养的状态是否是值得追求的状态,也算是对“曾点气象”的进一步讨论。
王阳明认为,静时候养成的“中道”,在做事时便可能难以维持,因此不能单靠“静”来修养身心,这在前面的段落也有类似的思想。除此之外,静养太久,人们也会渐渐喜欢宁静厌恶行动,相当于又是一层束缚。在我看来,“静”在这里也变成了一种“ 器”,一种能够限制人思维和行动习惯的具体情景。从理论上来讲,我们可以说“静”与“动”是相对的,而为官、经商、率军都属于“动”的范畴。但是现实生活并不那么理想化地符合理论的描述。静养、不做事的状态,或是单纯做学问、出世修行,哪怕是打坐,都是具体的行动,并不存在理论中的“静”。或许用高中课本的话说,就是“动”是绝对的无条件的,“静”是相对的有条件的。“静”中求得的功夫不一定能在其他行动中贯彻,正如书上学的功夫、治家所得的功夫不一定能在其他领域贯彻一样。不能执着于“静”,也是一种“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