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如果你看见过水库。你会看到它平时的美丽。它倒映着蓝天，青山和绿水。偶尔跃起的鱼群让你感受到山间水的美丽与温柔。
然而，如果水一直在积累，没有排洪口，可能突然有一天，也许是下大雨的时候，也许只是水库承载力不够了，水库突然决堤了。洪水铺天盖地，伤害和毁掉一切遇到的东西，树木、房屋、田地、人以及堤坝。
也许你会听到这样的故事，一个你生活中带给你许多欢笑的朋友，看上去积极乐观的人忽然抑郁了，或者忽然自杀了。
这不是真的，你不相信那是真的，你会惊讶极了。你暗自回忆起与他交往的经历。所听见的，所看见的，无一不是他带来的笑声和欢乐。
1.一周流四次泪的阿西
国庆阿西去厦门找两个妹妹玩。晚上又到了10点后的夜聊时间。小妹说到她在中学时候被老师诬陷偷钱的事情，忍不住伤心地哭了。
大妹看着小妹难受，感觉是因为自己勾起了话题，便有些不好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她说起久远的往事，想要安慰小妹。
“哎呀我都从来没有想起来过这些事情呢。我上初一的时候，爸爸不让我提早去报道，天天在家里干活。我去的时候，学校已经开学两三天了。我去了之后没有桌椅，便去一个废弃的教室，搬废弃的桌椅。只有一张桌子略微好点，其他的都是破了或者坏了的，我吭哧吭哧扛着那张桌子，搬去教室，到了才发现它比同学们的桌子都高一头，我只好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大妹说她的凳子坐了两周就散架了，她只好每天上课的时候站着。过了一个多月，家里有个在学校当后勤人员的远房亲戚经过，问她为什么一直站着。后来帮助她找凳子，最后找不着，从自己家里给她拿了一个凳子。
哈哈，大妹说着笑得十分开心，说你们知道吗，那张凳子真的是摇摇晃晃呢，像坐在海上呀。她又说自己去晚了，作为寄宿生没有床位了。老师便胡乱安排她和一个女生同住一张小床。整整3年，她没有自己的床位。
那个女生父母双亡，所以比较敏感爱生气。一生气就不让她跟她住。她只好央求其他同学蹭睡。到了冬天，家里不给她厚的被子，她盖着一床薄薄的秋被。冷得受不了，她便讨好那个女同学，让盖她的被子，自己的被子垫着。
“那时候冬天真冷呀。感觉那3年，好像都是冷飕飕的。不过过得挺开心的，我的同学们都对我蛮好的。”阿西听到流泪了。她知道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因为家里从来没有想过要照顾大妹的生活，所以只是放她去学校里自生自灭。
“每周日，我要干活干到4点多，父亲才叫我回家。然后我快速洗澡洗衣服，炒好下周要带去学校吃的菜。到了5点多，我便站在他面前等着。他老是生气，骂我怎么不走。过好久才问，是要钱吗？要多少。我不说话，他就随意地给我一块两块，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不给。”
大妹说她每个周日哭着去上学，因为5点多出发已经晚了，学校6点上晚自习，她特别怕迟到，可是总是迟到。父亲给了钱的时候，她要飞跑半小时，走到有车的地方坐40分钟车去学校。如果没有给钱，她只好走快两个小时去上学。
“哎呀，那时候真是勇敢呢。一边走一边哭，走到天黑了，也不害怕，到了晚自习第二节都快结束了。老师刚开始很讨厌我，后来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就不批评我了。”大妹笑着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阿西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哭着走快10公里的路，忍不住心酸，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还有，你们知道吗？我中学的时候，根本不想上学。在小学的时候，我一直盼着上初中，因为父亲曾经说过上初中可以做新衣服呀。我小时候一直穿姐姐的衣服，以及亲戚们的旧衣服。姐姐你上初中做了两套新衣服，小妹也做了两套新衣服。可是，父亲根本忘记了我的新衣服了。”
她又说，后来，父亲给了她一件外套，是在市里的亲戚的校服，上衣上写着市里学校的名字，还有LOGO。她每次穿着这件校服去上学，班上同学都笑话她，说我们在乡下的学校上学，你穿着城里的衣服，我们配不上你呀。
“大家说了很多次，我心里应该很难受吧，反正后来就无所谓了。也许这就是我现在特别喜欢买衣服的原因吧。大家说我现在穿着时尚，可是我小时候就是捡别人旧衣服穿的人呢。”
“后来学校说要可以申请贫困助学金，我不想申请。叫我填写表格，我写父亲名字，后面写健康，又写母亲名字，后面不写去世写健康。老师背后说我傻，暗示我，叫我重新写，我还是那样写。后来中考要报考，我不想去考了，我知道父亲不想给我报名费。还有，我不想读书了。”
说到这里，她哈哈大笑，觉得都是一些趣事。她又说有几个男同学欺负她，每次轮到他们搞卫生他们都打她一个耳光，强迫她帮忙扫地。后来她告诉父亲，父亲反而责骂她说就是她自己不好，不然怎么不打别的同学呢。后来她便自动自觉地帮他们扫了几年的地。
阿西想起校园霸凌事件，想起无人为只有10多岁的大妹做主的悲哀，弱小的她只能柔顺地服从欺凌，又一次掉了伤心怜惜的泪水。
“哎，那时候真的是很傻呢，帮他们扫了3年的地，也不敢告诉老师。要是像小妹你那样想，就会觉得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这些人，见到只是徒增伤心，我却觉得没有什么，反正都过去了呢。见到了就叫他们请我多吃几顿吃饭呗。”
2.开始成为爱哭的人
阿西看着说得手舞足蹈的大妹，感觉非常难过。自己听着这些事情，都觉得特别疼痛，她却完全不当回事。是的，她已经完全麻木了。
可是大妹平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快乐开心的人，她那么幽默风趣，让跟她接触的人都感受到许多的欢笑。她的朋友们都喜欢她，自己也很喜欢和她聊天。
可是这底下，到底有多少的眼泪和伤痛，是不曾被看到的？阿西其实多少了解一点，大妹在家中极其不受重视的孩子，也是得到爱最少，得到父亲的责骂和控制最多的孩子。
阿西忽然想起，每段时间大妹都会周期性的“失踪”，不联系任何人。也许，这样的时刻，就是她感受最黑暗的时刻。
阿西想到自己第一次去找心理咨询师李青咨询的时候，说的也都是伤痛的往事，那些事情她是含着笑意说的，她说自己也快不记得这些事情了。不过感觉自己已经活过来了，所以看那些事情，反而觉得可能是人生经历上的一种与众不同，是上天的恩赐。
当时，李青眼中含着怜惜，听完后沉默了许久，然后把她观察到的，她一直带着笑说这些伤心往事的情形反馈给她。告诉她，自己听了非常难过。
她觉得奇怪，过去的事情，能够笑着说，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李青难过又是为什么呢？有什么好难过的，自己都不难过了。
李青却告诉她，正常的人听到这些或经历这些，都会有很多复杂的情绪，可能有悲伤、怜惜、痛苦、疼痛等，但事不干己地带着笑，其实可能是一种麻木或者隔离，可能是一种非常深的绝望和痛苦。
阿西忽然想到，姨妈也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每次她来家里玩，跟妈妈奶奶聊天，她的话总是让妈妈奶奶笑个不停，用奶奶的话说，就是：“你桂姨娘讲话，笑声掀翻屋顶呢。”
阿西十分喜欢姨妈，可是姨妈没有过多久，就自杀了。阿西想来，其实姨妈是过得很苦的，姨父并没有多少体贴，还家暴，家里婆媳矛盾又复杂。阿西一直概叹没有给够姨妈足够的关注。
以前的阿西其实是个冷心冷面冷血的女孩，这是用朋友们的话来说的。她很少有情绪的波动，非常像是森林里的一棵老树，青苔满身，你根本难以判断树干是什么样子的。
送别朋友的时候，其他人很不舍，阿西心里是无感的。失去一样重要的东西，别人会难过，她心里也是无感的。甚至腿被撞青了，也是无痛感的。
但是这一两年，阿西却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她发现自己常常感到不适，身体的心理上的，她敏感起来了。她发现自己爱哭了，再提到从前，总是眼泪很多。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孩真的是水做的。阿西每周哭几次，一般来说，是两次-三次。
一次是在李青那里做心理咨询的时候。还有是每周看电影的时候，被喜剧感动得哭了，或被悲剧的情节打动流泪了；或是看到一些非常美好的事情，开心得哭了；或者听到别人的糟糕的遭遇，感同身受，难过得哭了。
那该怎么办呢？阿西把大妹的事情告诉李青。李青回复说，其实你当时的流泪，对她意义重大。也许她需要一个契机，你已经成为她一个支持的力量了。阿西心里很得安慰。
她想，她真的不希望大妹变成另外一个桂姨。一直无感，然后有一天崩溃了，到一个无可挽回的地步。
阿西想，之后要多联系大妹，让她感受到被爱，让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她身边，支持她。自己也会鼓励她下次“失踪”的时候，尝试表达自己的负面感受和情绪。自己也愿意分享自己的伤痛，互相支持，让大妹新去理解过去的那些“结”。
到以后，也能够像自己一样，去哀悼过去失去的，接纳过去失去的，而不是刻意忘记，或者记起来也完全无感。能够找回情绪，找回自己的七情六欲。
她想着，也会尝试叫大妹去做心理咨询。总有一天，也要让大妹变成像自己一样的“活人”，感受到喜怒哀乐，有眼泪，也有真正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