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们家的年热闹得很。主要是因为父亲太喜欢做饭了。
进了腊月,我家的厨房就是最忙碌的战场。总是父亲在里面煎炒烹炸,母亲和我们偶尔去打个下手。那时候还没有冰箱,父亲干脆就把阳台向外接出去一个一直顶到天花板上的巨大玻璃柜子,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它就成了一个天然冰箱,有多少东西都能塞进去,花馍、炸丸子、带鱼等各种吃食只一个晚上就冻瓷实了。我们全家一直吃到正月十五都没有问题。
印象最深的就是“尝鲜儿”。父亲常常会端着一小碗炸得酥脆鲜香的丸子出现在我们面前,或是别的,总之都是刚出锅的。隔着热腾腾的白气就听见父亲的吆喝声:“来来来,尝个鲜儿,一热顶三鲜呢!”这时候,我们无论手头有多么重要的事情,立刻都不管不顾地扔在一边,冲过去夹起一个,不顾烫嘴咬一口,边吹散着热气边快速咀嚼,只是烫得不敢往下咽,父亲就笑话我们的吃相狼狈,还说将来我们都上不了台面儿。现在还记得父亲看我的眼神,柔和温暖,那时,我的贪嘴就是他的最大满足吧。
等到阳台上那个天然大“冰柜”快被塞满的时候,年也就到了。
到了年三十,父亲越发郑重其事起来,会端坐在桌前,拿出纸笔,认认真真写起菜谱来,必然是要四个凉菜四个热菜一个汤。有时候难以取舍,还要一本正经地征求我这个小吃货的意见。我总说:“爸爸,你做啥都好吃,炒个土豆丝都是人间美味。”父亲一边满足地笑,一边却说我不懂事,过年的饭,哪儿能敷衍。
平时父亲做饭,总是一个人在忙乎,还美其名曰:“厨房重地,闲人免进。”我的懒估计就是那时候父亲纵容出来的吧。可是年三十的下午却是个例外,父亲总要吆喝着我们一起包饺子。母亲总是不屑一顾,推说厨房地方太小,挤不下那么多人。我和弟弟也只是当个游戏,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起哄罢了。每到这时候父亲总有些不快,也会说母亲不懂事。我长大后才知道,父亲要的不是一笼一笼的饺子,而是是一家人一起包饺子的仪式感。
可惜那时我们真的不懂事,可惜父亲不善言辞,只会暗暗生气,然后吆喝着我们、催促着我们加入包饺子的队伍,饺子包得不好没关系,一家人一定要挨挨挤挤围着圆桌把饺子包完。多年以后,每每说到“年”,我脑子里最清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只是有些遗憾,要是那时候我们再哄得父亲高兴些,那就更好了。
等到年夜饭端上桌,我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得把院子里的门房大爷啊、独居的老人啊请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平日里大家早就相处得亲如一家,这时候一起吃饭更显得热闹亲切。等着人到菜齐,大家举杯欢庆,舌尖上到心尖的欢乐把“年”过得有滋有味,红红火火。
父亲走后,家里便没有了过年的感觉。没有人张罗着做一“冰柜”的美食,也没有人催着一起包饺子,没有人正儿八经地写一份年夜饭的菜谱。妈妈始终厌弃厨房,自然不会主动张罗。我虽然好吃,但是懒做。我们的年,开始过得越来越寡淡。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父亲离去的悲伤一点一点被时间稀释。张亚凌老师告诉我,亲人离去,生活还在继续。每每想念,就用文字记录下来,这样,离开我们的亲人就会一直活在我们的文字中。今天写下这些文字,不是为了要宣泄悲伤,只是为了怀念。我曾经那个热热闹闹的年虽然再也回不来了,但是它一直在记忆里和父亲在一起,历久弥新。而今,我陪着妈妈的年虽然冷寂,但是我们可以走出去看天高云淡,听海浪声声。回到家可以读书听歌看电视,可以练字画画写文章。我俩都不爱交际,更是发愁各种各样的应酬。这种安安静静的生活过得自由自在,也逍遥快乐。
对于不会做饭的我们,吃饭成了最简单的事情,超市天天开,每天去买点儿半成品,回来加工一下,就是一顿饭。省时省力,吃得也满足。
父亲在世时,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父亲走了,也带走了热闹。可是无论怎样,父亲教会了我们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教会了我们享受生活。现在的日子可谓: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
老家的习俗是今天要去祭拜逝者,我远在他乡,不能成行,特意写作此篇,遥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