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轮到我发传单了。
实际上刚开始来这里上班的时候,我是很不乐意发传单的,因为我觉得这有损我的自尊。
我的自尊来自哪里呢?没有钱,没有脸,没有拍马屁的天赋,没有说真话的勇气,甚至工作四年,在这个城市里落户的资格都没有。
但我还是有些可笑的自尊的,因为我已经二十八岁了,这虚度的年华却成了我唯一的自尊。
但慢慢的,我喜欢上了发传单,因为在店里上班实在是太无聊了,面对一些脑残顾客,实在是觉得心力交瘁。发传单的时候则可以自由散漫,没有领导监督的时候,可以找个地方坐着玩会儿手机。
所以该我发传单了,我很开心。
但这种开心没有维持多久。
二
来到办公室,拿了传单,正要走,店长突然来到我面前,一手指着地下说:“今天你穿着它去发传单。”
她这种姿势我想起了释迦摩尼出生的时候,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了句:“上天下地,唯我独尊。”
我顺着她的指向,看到一个透明塑料袋。我蹲下身,解开袋子。
店长说:“这是件玩偶扮演套装,以后发单就穿着他去发,单页好发一点。”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脸骤然而红,嗓子里像卡了东西一样,但我还是说了我的想法:“我不想穿……”
店长:“为什么?”
我:“……”
店长凝视着我,我挠挠头,脸更红了。
店长说:“你必须穿。”
我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虽然我感觉自尊遭到践踏,但我说不出来,如果我说出来反倒更显得我矫情小器了。
我把套装拎起来,发现是越狱兔的造型,而且是编号541的普京。造化真是弄人啊,我曾经在床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这个动漫,不时对普京兔产生同情和鄙夷,然而如今我却要穿上它的造型去发传单。
那一刻,我又想起了庄周梦蝶的典故。他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庄周,就问梦里的蝴蝶是我呢还是醒后的人是我呢?
他的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个好答案,因为蝴蝶和庄周都是自由自在的。而如今我穿上普京兔的套装,再像他那样问一句:“我是普京兔呢,还是一文不名的人呢?”无论怎么回答,我都无法开心。
上天真是有意思,他似乎也会给我选择的机会。比如你是要做普京兔呢?还是做一文不名的人呢?可这种机会有没有实际意义。
“你会不会穿啊!怎么把鞋先穿上了!你裤子还穿的上去吗?”店长说。
三
商场里人还真多啊!
今天是周六,大家都放假休息了。
我似乎毕业之后就没有在周末休息了,一般都是在工作日休息。
穿着这个普京兔,的确是有效果的。虽然我本人长得有碍观瞻影响市容,但不明真相的市民还是把宽容送给了我——也许他们也不想我把脸露出来。
我的价值似乎是附加在这个玩偶套装身上的,我不需要露脸,不需要说话,我只需要静静地站着就可以了。
反过来说,我如果此刻要露脸,要说话,估计大家都会觉得我没有职业道德,是神经病。
我站在商场门口,许多人看到我都发出赞叹声,我顺势把传单递到他们手里。有些情侣看到,女的拿腔作势说嘻嘻嘻真可爱。有些大叔大妈带的熊孩子看到,跑过来就要拍我屁股,蹦起来揪我耳朵。
我把这一切都理解成善意的举动。
直到一个意外发生。
四
我看到一个熟人。
他是我之前的同事,当时我们俩在一个餐厅上班。他能说会道,长袖善舞,身高比我高,年纪还比我小两岁。
后来他去一个金融公司上班了,貌似是做销售。而我熬啊熬,最后也熬不住了,辞职了事。掐指一算,三年没见了。
他手里拉着一个女人。
女人手里拉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手里拉着我身后的胡萝卜。
天啊!他竟然想把胡萝卜抢走!
虽然胡萝卜不是我的,但他是普京兔的,是店里的财产,我怎么能让他抢走呢?所以我极力扭动身子,试图躲开他。可他死缠烂打,手舞足蹈。
我听到人们的哄笑,甚至还有稀稀拉拉的掌声。此刻我感觉我就像一个小丑,在舞台中央表演滑稽剧。
我在慌乱中,看到我的前同事在一边,他老婆拿出手机正在摄像,还对他的孩子说:“哈哈,大宝,加油!”
我忍不住说:“别闹了,你们快管管你的孩子!”
那女人却说:“你把胡萝卜给他他就不闹了,哈哈”
此刻上天又给我了选择的机会。
五
一种选择是把小孩推到一边,然后把套装脱下来,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们,你们过分了,我生气了。可我不可能这样做,为了我可怜的自尊。我的前同事现在过的比我好,当他看到我被他的儿子折磨的狼狈不堪的时候,他该用什么话安慰我呢?那应该是一个很尴尬的画面。
另一种选择是把小孩推到一边,然后逃跑。无疑,这还是比较明智的。
所以我不再转身躲避,伸手把小孩推开了,然后拔腿就跑。
此刻我又面临两个选择。
一种是跑回店里,被店长训,被同事笑。
另一种是跑出商场,拖延一会儿时间,然后装模作样回到店里。无疑,这还是比较明智的。
所以我选择跑出了商场。
我跑啊跑,中间还摔了两个狗吃屎。我从小就没有运动细胞,经常在跑步的时候把自己绊倒。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满眼都是花红柳绿,满耳都是欢声笑语,这是个多么欢乐的世界啊!
我这只一身泥土的越狱兔,显得格格不入。
我似乎越狱成功了,但我终究还是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