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丧",这是伊近来常挂在嘴边的话。伊每每说时,眉头便皱作一团,嘴角却偏偏向上翘着,显出一种古怪的勉强的笑来。
伊原是个活泼的人,走路生风,说话响亮。可自从那件事后,伊便如同被抽了筋骨似的,整日里只是呆坐。旁人见了,不免要劝几句"想开些"之类的话。伊起初还点头,后来竟连头也不点了,只是木然地望着远处,仿佛那里有什么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街坊们都说,伊这是"丧"了。这词近来颇流行,意思是消沉、颓唐、了无生趣。人们用它来形容那些被生活压垮了脊梁的人。
伊的邻居老赵是个热心肠,见伊如此,便时常来坐坐。老赵说话直,开口便是:"你这副模样,叫谁看了不难受?振作些!"伊听了,只是扯动嘴角,露出那古怪的笑,道:"不要丧。"
老赵摇摇头,走了。伊便又回到那木然的状态中去。
伊的屋子里有一面镜子,从前伊常对着它梳头打扮。如今那镜子蒙了灰,伊也懒得去擦。偶尔目光掠过镜面,看见里面那个形销骨立的人影,伊便迅速移开视线,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怖之物。
楼下的小贩照样吆喝,街上的车马照样喧嚣。世界运转如常,并不因一个人的"丧"而停顿片刻。伊有时站在窗前,望着这热闹景象,眼神却是空洞的,仿佛与这一切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一日,伊忽地翻出久藏的纸笔,开始写些什么。写写停停,涂涂改改,最后竟成了一篇文章,题目便是《不要丧》。伊将它贴在墙上,日日相对。
文章里写了些什么,旁人无从知晓。只知自那以后,伊竟渐渐有了些生气。虽然笑容还是勉强,虽然眼神依旧时常飘向远处,但伊开始打扫屋子,开始与人打招呼,开始重新擦那面蒙尘的镜子。
老赵见了,喜道:"你这是好了?"伊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只道:"不要丧。"
老赵不解其意,却也看出伊在挣扎着从泥沼中爬出。这挣扎未必有效,未必能成功,但确乎是在挣扎着。
人生在世,谁不曾"丧"过?只是有人陷进去便再不出来,有人却还能对自己说一句:"不要丧。"这话不是说给旁人听的,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不必大,只要自己能听见便够了。
伊现在依然时常发呆,依然时常露出那勉强的笑。但伊每天都会看一看墙上那篇文章,然后对自己说——
"不要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