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严厉的刘老师还在黑板上工工整整抄写着数学算式,没有人敢说话。教室里安静地只剩下粉笔吱吱扭扭的声音。疙瘩坐在座位上,双腿夹得紧紧的,他很早就想茅房,刘老师一直没有说下课,谁都不敢去。疙瘩是个憨憨,读语文,声母韵母分不清,前鼻音后鼻音扯不明。数学,用刘老师的话说就是七窍通了六窍,是什么意思,疙瘩也弄不懂,但是他知道不是表扬他,说疙瘩是憨憨,倒也不完全是。
疙瘩有经验,憋尿,不能老想着,越想越忍不住。想想别的,那时疙瘩是不知道什么叫转移注意力。疙瘩夹紧双腿,看向高高的房梁。教室很古老,房梁那么粗,落满灰尘。据说,据哥哥说,房梁上曾经掉下来一条很长的长虫,哥哥边说边比划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马上让疙瘩以手为刀,把比划的蛇虚空砍成几段,那样,蛇就不会找来了。疙瘩望着大梁,这时候不要说一条大蛇,就是一只壁虎掉下来,大伙一乱,说不定刘老师就下课了。
疙瘩不能举手,疙瘩不敢举手。实际上,刘老师上课的时候没有人敢举手说跟课堂无关的事情。疙瘩知道刘老师不喜欢他,甚至恨铁不成钢地疏远他。刘老师给别的同学笑过,见他只是一次比一次严厉。他不会的刘老师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只是他很害怕,光知道哆嗦了,刘老师讲的什么,他都没听进去。他从不敢抬头去看刘老师,甚至刘老师的背影,他也不敢去看。在教室里举手,在刘老师的课上举手,在刘老师的课堂上举手说上茅房,给疙瘩十个胆儿他也不敢。
疙瘩想起自己没读书前的光景。大人们每天都很忙,没有人管疙瘩做什么,只要吃饭的时候人在,只要睡觉的时候回家,只要让家里的大人们知道你没事就行。疙瘩上树掏鸟窝,下河摸泥鳅,追鸡赶鸭,撩猫逗狗,就没有他不敢上的。突然有一天,大人跟他说,该上学了。然后就被送到这里来。来了之后,从前的孙猴子突然就被刘老师治得服服帖帖的,甚至是畏畏缩缩的。疙瘩很迷茫,先前的那些事儿仿佛是个梦,而且很不真实。
疙瘩迷迷糊糊,看向窗外。此时正是六月,天渐渐热起来。
窗外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主干并不很高,以我的身手,爬上分叉只要三两下,疙瘩想。分支很多,每个分支向上,向四方伸出去,伸出去,有大腿 那么粗。
树叶子在枝上两排列队,翠绿翠绿,风吹过,微风吹过,好像整个心里都凉爽爽的。
竟然在绿叶丛中还有花。红的花,不能说全是红,还有点白,像戏里将军头上帽缨,随风。微微的风,飘动,向一个方向倒去,风转个向,又倒回来。一朵,两朵,三朵。连成一片,是云霞烧过。风中有淡淡的香味,坚硬扎实。
疙瘩伸出手,似乎想要那些花拉着自己一起飞舞。很久很久以前自由的味道向疙瘩袭来。疙瘩张开双手,仿佛自己已经飞了起来。同桌惊讶地看着疙瘩。疙瘩从来没有敢在刘老师的课上举手,而现在他不但举手了,而且举着双手。别的小朋友也惊呆了。刘老师似乎觉出有什么异常,转头看见疙瘩沉醉的笑脸。眉头皱了皱,说了句,下课!
疙瘩猛然惊醒,一股热流从两腿间喷薄而出。顿时周围同学闻到很浓很浓的尿骚味儿,一个个捏紧鼻子,大喊,好臭,好臭!
疙瘩捂着裤裆,飞也似的冲向茅房。
大家都在笑疙瘩尿裤子,疙瘩似乎毫不在意。
在一群叽叽喳喳的人群中,疙瘩问:“那是什么花?”
有个女同学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轻蔑地说到:“连绒线花都不认识,真是个疙瘩!”
众人轰然大笑,疙瘩一点都不在意。看着满树美丽的绒线花,疙瘩喃喃自语: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