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里的声音消失了，孙茂德啪一下关掉机子，问范如阙：“这是王揖唐的声音？你安插的哪位同志？”
范如阙一笑，说：“是位女同志，真名叫蔡荣，四十三岁，唐山人，曾在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潜伏过……策反汉奸的风险太大，打入他们内部相对比较安稳，蔡荣同志又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这是他们前天召开的内部会议的情况。后面还会陆续有情报送出来……”
孙茂德止不住激动起来：“一定要保护好蔡荣同志，这时候能取得这样的进展，把情报员安插进敌人的大本营，意味着对我们城内的同志和对各个根据地的拯救……你回去后，先把必要的消息发给北平周边的根据地。鬼子和汉奸应该很快就会抓捕劳工送往日本，更可怕的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根据情况通知他们……”
范如阙点了点头：“我一定及时地传递情报。您听完后，请妥善保存录音带……”蹙眉想了一想，又说：“孙书记，以后，蔡荣同志，可能由您来直接联系最好。”
孙茂德不解地问道：“那怎么？”
范如阙踟躇片刻：“我现在的处境令人有些左右为难……自去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日本人便不再忌惮美国的在华势力，由于燕大是美国的背景，因而时常受到日本兵的侵扰，前几日又被鬼子强制封校，往后，我们学校也会搬迁到国统区办学……孙书记，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是去是留，留下来的话，将在哪里工作，请您安排，我服从您的命令。”
孙茂德听了，有点意外地说：“燕大的遭遇，我也听说了，只是没朝搬迁那方面想，但这也在情理之中……”
思忖良久，他郑重地说：“这个问题……尽管我是你的上级，而且党有党的铁纪，可是当下的情况非常特殊，我不能替你拿主意，你有你的处境和安身立命的根基，如果做了个阴差阳错的决定，对你我都不好……”
范如阙默不作声，显得十分为难。
孙茂德沉思一阵儿，先问道：“你在燕大中国古代史研究所，现在担任何职？”
范如阙回道：“研究员，同时也是古籍保护科的副科长。”
孙茂德点了点头，思量片刻，说：“我们来做两种设想，对比之后，你自己决定：第一，如果你不跟着学校走，留在北平，那么暴露的危险会增加几倍，毕竟很多人都认识你，没有了美国势力的保护，脱离了燕大，安身和行动都会很不方便，容易引起人的怀疑。况且，如果你离开了学校，有朝一日，抗战胜利了，到那时要想再回单位去，可就难了……”
范如阙凝神静听，孙茂德继续分析道：“第二，如果你跟着学校南迁，尽管我暂时会失去一个得力干将，但是，对于你的安危，对于抗战胜利后我们的城市工作，都有着极为重要的长远意义，特别是到那时如果国民党再次翻脸，你将会发挥极为重要的作用……”
思量一下，他又坚定地说：“对，没错儿，你跟着学校走，我支持你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于我们党，你比我更加重要。你去，说不定到了南方，你不仅能安全地存活下来，工作还会有意想不到的进展……”
范如阙脸上的愁云消失了，笑道：“孙书记，您可真是太明白事儿了……那我就随学校一起南迁，估计也快动身了。走之前，我会把该向您汇报和交接的工作全都做好……只是，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您身边工作……”
孙茂德心头难过，却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不管你我在哪儿，天南海北都一样，只要我们的理想和信念不变，就还在同一条战线上。将来，我们还要一道迎接新中国的成立呢！”
范如阙听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感动得眼眶发热。
出于某种感激和爱戴之心，她走上前，与孙书记拥抱在一起。
孙茂德目瞪口呆地僵立着，两手并不接触她的后背，却自觉暗香盈鼻，忙说：“如阙同志，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们再商量商量你丈夫的去留问题……”
日寇统治下的岁月流逝显得异常缓慢。
伪北京特别市里终日有日本宪兵游街巡逻，老百姓对街上的宪兵和伪警察已习以为常，瞥见了便转过脸继续忙着手头的活计，只是在过路卡、坐火车遭到检查盘问时才感到恐惧。
尽管大部分市民的人身安全不成问题，但是市内的物资供应甚为贫乏，常常是物稀而贵，百姓们的一日三餐简化到了仅仅果腹即可，断炊之事时有发生，以至国统区的报纸上出现了《敌人统制下的北平已成地狱》的报道。
时至中国抗战爆发已然六年的关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了重要转折。
1943年7月，美英军队在西西里岛登陆，7月25日，墨索里尼被捕；9月3日，巴多里奥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10月13日，意大利对德宣战。
1943年8月，在库尔斯克会战中，苏军挫败了德军在东线的最后一次战略攻势，进入对德的战略反攻。
在太平洋战场上，盟军已取得了中途岛、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的胜利，赢得了反攻的战略主动权。
而在中国，国共抗日的进程也由战略相持转入战略反攻阶段。
北平地区的共产党地下抗日力量在各条战线上与敌人进行着殊死搏斗。
升任内三区委书记的孙茂德，协同上级和潜伏在区内与其他各区的干部同志，按照“荫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和“勤学、勤业、交朋友”的方针，审慎地与日伪北京特别市社会各领域的爱国人士扩展联络——
树立抗日信心，激发抗日热情，争取抗日力量，获得工作支持，扩大情报网络，获取日军、日本宪兵、伪政府、伪警察的情报信息，及时通过地下交通站传送给上级和北平四周的抗日革命根据地，同时发展地下党员，保护隐蔽在各处的同志，向城内的各个隐蔽点分配运送生活工作物资，向根据地转移重要人物和暴露同志……
散布在市区各处的同志们，汇聚成一张无形的网络和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日本恐怖统治下的日复一日的斗争中，抗日工作秘密推进，党组织稳步发展，敌人力量得到消减，虽然暂时未有大的举动，却使得胜利更早地降临北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