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一身寻常春装的叶怀生拉着一辆洋车，一直远远尾随着范如阙，接近了栗少白家的洋楼。
范如阙临进大门时，转身察看街上的情况，叶怀生佯装路经此地，随后拉着车往沈杰仁家中赶去。
进门见了沈科长，科长正和另一个特务小纪谈话，叶怀生请示过后，报告了情况，说明了怀疑的理由。
沈杰仁不大热心地问：“你能确定吗？”
叶怀生回道：“绝对没有问题。那女的这个月已经到那栋洋楼去了三次，平时常去哈德门内的几家铺子，有药铺、杂货铺和印刷铺，一呆就是半个多钟头。”
沈杰仁听了，犹豫地说：“即便确定她是共党，现在也没什么用啊。目前是国共合作期，抓了她，没什么意义。”
叶怀生沉默下来，隔了片刻，沈杰仁说：“先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眼下以抗日为重。你先回去，暂时不要管那个女的和其他共党。”
叶怀生有点不甘心地说：“知道了。”随即告辞出门。
沈杰仁上前送行，不料叶怀生被一支手枪顶了回来，立时大惊。
又有几支手枪伸进来，五六个黑衣人闯进门，盛熙铁最后步入，笑道：“我的沈科长啊，你怎么能派人杀我呢？我让你哥给日本人送煤炭，那是抬举他，我还让他做了保长，你怎么不记人的好处呢？派人杀我也找几个有本事的，找那几个草包，这下好看了吧？来啊，把人押进来。”
一个戴着手铐嘴里塞布的杀手被推进门来，沈杰仁一见他便偏低了头。
盛熙铁又说：“不用对质了吧？……人心隔肚皮，怎么也看不出你的心这么黑！走，到宪兵大队说话！”
沈杰仁六神无主，想必前几日派去刺杀汉奸盛熙铁的三人全部失手，一时不知所措。
本欲除掉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不承想引来了他的反扑。
盛熙铁喝问道：“怎么？怕了？！”冲上前扬手抽打沈杰仁，小纪上前挡架，被殴翻在地。
盛熙铁下令道：“把他们捆了，押往宪兵队！”
盛熙铁坐上一辆轿车，安排四名黑衣人乘卡车押送沈杰仁、叶怀生等人。
沈杰仁回望一眼四合院，这里还有许多令人留恋和挂念之物，但今晚，一切都结束了。
卡车驶出不远，他忽然想到可以用叶怀生发现的共党“戴罪立功”减轻惩罚，便对叶怀生说：“一会儿见了宪兵，可以把那几个共党抛出去，让日本人看看谁的作用更大，兴许能换回我们的性命。”
叶怀生思虑片刻，说：“让我想想该怎么说才天衣无缝。”
沈杰仁又盯着小纪说：“到时候你也配合一下，也许我们能挺过去。”
小纪默然不语，点了点头。
轿车和卡车行至景山公园南门外，盛熙铁突然改变了路线。
两辆别着特别通行证的车辆拐向南行，驶向阜成门而去。
他寻思着沈杰仁在北平经营日久，如若有上层关系搭救，就十分被动，这颗克星又不能不除，当下决计回到房山，先审出口供，再挖出些致命的实据，便可一锤定音。
阜成门外漆黑一片，卡车跟着轿车驶入无边的黑暗。
行出老远，突然一声巨响，卡车车厢里猛烈爆炸，沈杰仁三人和押送者全部身亡。
司机趴伏在方向盘上，车头失控，驶向路边，撞到一棵大树上，旋即燃起熊熊大火。
“昨天夜里，我安插在沈杰仁身边的一个线人牺牲了。”孙茂德说，“在阜成门外，车上有沈杰仁、另一人和我的线人，像是被人劫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范如阙听了，蹙眉道：“事情我听说了，我们还是等警察的调查结果吧。”
孙茂德呆愣着说：“唉，我真是撑不下去了。”
范如阙也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孙茂德说：“形势是越来越糟糕了。从去年以来，华北的抗日局势更加恶化，日军在农村挖土壕隔离无人区，实行保甲连坐制，封锁经济，使我们党的活动大受打击，平西、冀北等根据地的生存与斗争环境严重恶化。加之日军的扫荡，给我方军民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和财产损失。北平市里，党的对外联络和地下工作日益困难，且面临着被一网打尽的巨大危险。”
范如阙感受到了孙茂德的悲观心绪，心下暗忖，换谁都会是这样，孙书记也的确操劳过度了，不过，抗日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不能真的失去了信心。
她想起自己带来的物件，说：“孙书记，过了这件事，您应该好好调理一下心态。子夜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分，但也不是熬不过去。这么些年都过来了，您不要对前途丧失了信心。来，听听这个，我从秘密渠道搞到的。”
孙茂德听了，回道：“我也只是对你说一说，不会真的失去信心的。”
他看着范如阙递过来的两盘碟形录音带，微微一愣，问她：“什么内容？”
范如阙说：“告诉您就没意思了。播放机在哪儿？”
孙茂德指示一个小伙子端来笨重的播放机，装了录音带，机子转了起来，喇叭里传出一个男音：
“昭和十六年（1941）七月，皇军占领南印度支那以后，整个东南亚几乎全部落入帝国之手，皇军切断了美国和英国通往南亚的通道，美、英两国在南亚地区的经济利益遭到破坏和影响。此后，美国在经济和资源上严重制裁了帝国，并且胁迫皇军从中国撤军。帝国坚决反对这一无理要求，为此不惜也不惧与美国开战。帝国以大半个亚洲作为对美开战的后盾，赢得胜利的把握是巨大的。”
孙茂德闻之一惊，问范如阙：“这是谁的讲话？……你打入伪政务委员会了？”
范如阙不回答，说：“您先听完。”
两人便继续听着：“……华北政务委员会，今后的一项重大任务，就是为支持太平洋战争提供人力、物力和战力，帝国需要中国的青壮年劳工、各类资源，以及慰安妇。我们要严格按照帝国每年度、每季度的要求，尽全力去完成任务。”
范如阙看一眼孙书记，他十分入神地皱眉细听：
“眼下，皇军在中国的战争步履维艰，政务会以及各级政府、皇协军，都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艰难局面，对此，我们应当牢记帝国总理大臣东条英机的良言：为了赢得胜利，物质的武装固然重要，但精神的武装更重要。物质上总归有限，真正无限的东西是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