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皮行的生意越来越火,王胖小做出了新的安排,给发水打电话提出把云燕也叫来。张发水早盼着和妻子团圆呢,可是她要是来这,那孩子呢,老人呢,批发帽子的生意呢。
王胖小看出了他的顾虑,电话中说,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舅舅早给你都给你安顿好。批发帽子的损失,加倍给你补偿。孩子呢,小的带来,大的由二姐帮着看。
张发水对舅舅吐下舌头,“舅哇,要不你做唐僧啊,我这猪八戒就是扛耙子的,还能逃出你的法眼。”
宋云燕来得迟了些。为处理存货,她又经营了一阵。发水也想,摊位本来就是给舅舅的,转让摊拉也不能要钱,可靠的人才可,以过一段考察,摊位转让给了一个无极的摊主。放弃了经营几年的商铺,云燕心里依然恋恋不舍。孩子一个也没带,丽媛跟着奶奶,小雨跟着姥姥姥爷,她只身启程到了佛州。
云燕的性格是绵里有刚。到皮行后发水就向妻子交代了在这做生意的规矩,概不赊欠。这天,张发水和大创送货去了,留下云燕一个人守摊儿。快中午时,铺里来了位着装时髦的女子,四十多岁,白腻的皮肤少了血色,眼角高高地向上挑起。她叫陈招娣,正是李炳南的老婆。招娣见云燕眼生,也不多问,要了几包皮子装车就走人。云燕看她都不顺眼,提醒说:“老板娘,你还没付账呢。”招娣气哼哼地说:“王胖小都答应让我赊欠了,你算老几?”“是么,那你去找老板吧,我是守摊儿的。”云燕说着就站在了她的车跟前。看这北方女人的身板,招娣也使出了绝招,口口声说上车取钱,事先打着了车,找个机会,开上一溜烟地跑了。云燕气极了,赶紧打电话给发水,发水知道这老板娘的身份,给李炳南打电话:“刚才是我老婆,她刚来不认识你老婆,如有冒犯还请原谅。但最近我们不赊欠皮子了,请理解。”李炳南说自己出门了,有事跟他老婆说。发水又给陈招娣联系,招娣称自己已经回厂了,张水赶去家具厂找她。一见面,招娣一脸凶相。“瞧你老婆,哎哟哟,老虎吃人耶。”张发水一边解释一边要求她把车开回去。陈招娣哪干呀,“我都回来了,还开回去,太不给面子啦,阿水,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王老板怎么教你的?”张发水有理据争,刘招娣蛮横无理。张发水气愤地拨通了派出所的报警电话。
派出所离家具厂只有五十米。没几分钟工夫,派出所的兰所长到了,一看人都熟悉,兰所长便劝说陈招娣按照商业规矩办事,招娣不敢得罪公安,气呼呼把车开到皮行,向另一家皮行的老板借了四万,一把扔给了过来,散落了一地钞票,张发水看都没看,告诉云燕卸车,皮子不卖了。这下招娣急了,“都给你钱了为什么不卖?”发水不慌不忙地说:“别人给你钱也是这么一扔吗?”招娣自知理亏,但她不服软,就这样僵持着,房东阿全过来圆场,一边说着和气生财一边把地上的钱捡起来递给发水,让发水找零钱给她,招娣没好气地接过零钱走了,走到门口,她回过头来发话:“等着,三天把你的铺拆了,赶出龙江。”刚才还和颜悦色的阿全一听生气了,“今天你能摸一下我屋子的墙,明天你要砸摊子就可能摸不到。”看到阿全说话,陈招娣灰溜溜地走了。
又过去两天,张发水去了陈招娣的厂里,进了办公室,遇到会计,他问:“同志,你们老板娘呢。”“找老板娘干啥?”“能干啥,催款的。”“催款,没钱。”张发水问:“啥时候有钱?”会计答:“啥时候也没有。”发水就给张招娣打电话,招娣一看是发水打的,声称不在家,发水问在哪?话筒里的人说:“我在美国呢。”张发水明知她在推脱,也没办法。说来也巧,回来的路上,发水看到陈招娣的车停在一个家具厂门口,上前就去质问她:“老板娘你不是去美国了吗?”招娣指了指家具厂,不阴不阳地说:“是啊,这就是美国。”张发水说既然这样就把以前欠的几万还了吧?陈招娣还是赖账不给,张发水无意中听到她打电话寻找皮子的货源。因为北方皮行的皮子质量好,而且价格低廉,心里有了底气。发水缓和了语气:“老板娘,你要还清以前赊欠钱,我愿意优惠你一个百分点。张招娣的脸上由阴转晴。“阿水呀,这才像个生意人啦,你赚我赚大家赚啦。”
过些天,蒸招娣又来采购,张发水装作没看见,只顾做自己的生意,眼看几十包皮子就要卖完,老板娘急了,喊:“给我留十包。”张发水说:“老板娘,你看所有买货的都是现金,你也‘照顾照顾’我们吧。”陈招娣气得赶紧给王胖小打电话,状告发水不卖给他皮子,电话那头的王胖小不咸不淡地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没办法,你们协商吧,发水全权代表我。”陈招娣弄了个自讨没趣,眼看货全部卖完,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张发水趁机说服她:“这皮子每尺便宜两毛,十包就便宜几千块,几十包货就把以前的欠款还清了,老板娘,您肯定比我会算了,是不是。”陈招娣觉得有道理,无奈地说:“明天给我留十包,以前的欠款一块还。”次日,老板娘要了十包皮子,连以前的欠款,一共九万多。她从包里拿出一沓崭新的人民币,递给了发水。“这是我刚从银行取的十万,给你。”皮行里没有点钞机,张发水两口子只能用手点,刚点第一沓就差一百,发水以为可能是自己点错了,让云燕重新点了一次还是差一百,于是他就觉得这里边肯定是老板娘使坏了,赶紧说:“你先别走,钱不对。”发水迅速点了另外几沓钱都不够,老板娘心里自然明白,不耐烦的从包了拿出1200元给发水。张发水却不接,执意清点,差多少要多少。
店铺门前越聚人越多,老板娘是出了名的硬茬子,这会儿的脸色可是白的像张纸。待发水把钱数点清后,脸一沉,吆喝卸车,生意不做了。陈招娣一听哪干呀,嘶声喊叫:“你是做生意的吗,说不干就不干呀!在我的地盘上,你敢耍横,看你干得成干不成!”
15
陈招娣撂下话就气乎乎走了。张发水有点摸不着底,毕竟出门在外,少些底气。大创也怨他办事莽撞。怎么办呢?张发水敲开了阿全的门,阿全递给他一杯茶,甩出一句话。在想这要扎根,最好找个靠山。张发水当然知道靠山是什么,问题是他没路子。阿全说别急,我堂妹夫是镇长,人不错,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张发水对当官的不犯怵,怵的就是钱。跟他们交往可不是口头上卖关子,那是要真金白银的。他跟阿全说考虑考虑,回头跟云燕商量。云燕对这些涉及到官场的事情一窍不通,提出跟舅舅汇报,反正这是为了店铺,出钱也得舅舅点头。发水明白了妻子的意思,拨通了王胖小的电话。王胖子一听外甥提花钱打关系,只给了一句话:“只要对咱做买卖有利,你做主。”有了舅舅的后台,发水腰杆子硬了,去了烟酒批发部,买了一箱茅台酒,跟随阿全敲开了镇长家的门。
这镇长姓谢,单名一个英字。三十七八岁,戴着一付近视镜,文质彬彬,一点也不像老家那五大三粗的乡干部。阿全说,谢镇长是北大毕业,事业心强,一记扶植乡镇企业发展,跟着他准没错。
谢英热情地跟张发水握手。阿全趁机说:“阿英啊,张老板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省公安厅张厅长你知道吧,那是张老板的亲戚。”
谢英说:“知道知道,和张厅长还有一面之缘呢。以后张老板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咱政府正在全力营造和谐的发展环境。大家一起发财嘛。”
张厅长是河北人,张发水也是从报纸上看到的,那天向阿全吹牛,随口说与自家沾亲。不过他在和石家庄堂姑家的表兄打电话时,也确实让他打听看看能不能拉上点干系。没想到阿全拿这个跟镇长显摆。要是矢口否认,情面上不太好,索性就顺水推舟。
张发水说:“好哇好哇,有谢镇长这么好的父母官,老百姓真是有福哇,我那个厅长叔叔最喜欢年轻有为的干部。”
谢英说:“托你的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盼着你这个大老板多给我们当地的经济发展做贡献啊。”
张发水直截了当地提出陈招娣的事。谢英说认识她,还是好朋友呢。这事包在他身上,都是做生意,大家共同发财。发水千谢万谢,邀请谢英后天在蓝天大酒店吃饭,谢英一口谢绝,说政府为客商服务,义不容辞,千万不要破费。
此后,陈招娣果然不来找事了,她让隔壁的皮行老板代买,张发水就有意想撮合两家之间的关系。那天下雨,张发水两口子开着面包车路过一家超市,偶然看到一辆小车抛锚了,有两个人在那弄轮胎,云燕眼尖,“咦,这不是那个闹事的娘们儿吗。”张发水一看果真是他们两口子,靠边停车就下来帮忙,陈招娣看靖是张发水,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李炳南说:“噢,张老板呀,你现在可是在我们佛州大名鼎鼎的噢。我们中不打不相识,请你吃饭赏不赏脸呀?”张发水急忙说:“吃饭好哇,很荣幸呀,不过得阿水我买单才可以的。”酒桌上,招娣瞅着发水的脸说:“我的脾气很坏,每次过后也在反省自己,可就是改不了自己的坏毛病。”然后冲着云燕竖起大拇指,“哦,你比我厉害,哈哈。”又转向发水:“你命好,娶了这么霸气的老婆,不发家才怪呢。”
张发水认识了谢英,摆平了招娣,心情大爽,晚上钻进被窝里,和宋云燕又是亲又是抱的,闹腾了一阵,兴奋的睡不着,夸赞道,看人家这镇长,北大高材生,水平就是不一样。他寻思着,想要是和镇长关系搞铁了,减少点工商管理和税收什么的,应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他这两天经常想这事,苦于找不到突破口。
第二天,张发水去见阿全,提出请谢镇长吃饭,阿全说,听说他爱去海滨广场洗浴中心,干脆约他去那。张发水第一次拨通了谢英的电话。
“谢镇长,我是皮行的发水呀,真的是太感谢您啦,今天晚上想请你去南阳湖,你不知有没有时间。”
“张老板,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可别客气。”
“谢镇长,这可是我发水的心意,绝对不是客气。我们皮行有一个扩大规模的想法,想向您当面汇报。”
“噢,这样啊,那好吧。”
……
晚上6点,张发水、阿全和谢英出现 在海滨广场洗浴中心。游泳池、健身房、歌厅、餐饮、食宿,在这里一应俱全。张发水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在三个服务小姐的引导下,他们消失在灯红酒绿之中,谢英虽然仍戴着眼镜,但那眼睛里的光芒,不知给镜片放大了多少倍。他们玩累了,玩够了,谢英拉着发水的手说:“好朋友啦,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共同发财。”
张发水回到家半夜12点钟。宋云燕早盹了眼皮打架了,只因担心丈夫喝醉了,不敢睡着。一闻他身上没酒味,放下心来:“请个客还这么大工夫。”
“这哪是请客呀,这是过瘾,我今天可是开了洋浑了。”张发水无不炫耀地说。宋云燕不懂,吃啥不是化在肚子里,变成一泡屎。她问:“花了多少钱?”发水说:“花多少钱也值。”云燕怪怪地瞅他一眼,睡觉去了。
发水开始睡不着,回想着和那个服务小姐的片刻风流,几分新鲜,几分得意,又有几分后悔。他有跟妻子炫耀的冲动,又怕她知道后不依不绕,况且这要是让舅舅知道了,这个靠赶集卖袜子起家的人,怕不接受不了。脑子折腾了一会子,发水在自我享受自我压抑中,昏昏沉沉睡睡去。
16
过了没几天,张发水接到了谢英的电话,他受宠若惊,一路小跑来到了镇政府。谢镇长的办公室在三楼,两间敞开的办公室加会客厅,一间卧室,朱红的写字台,鲜艳的国旗,庄重、整洁,富于时代气息。
谢英说:“老张,你在咱龙江镇的影响很大呀,咱政府有开发楼盘的项目,不大,就一栋楼,思来想去,咱哥们关系最铁,就由你来出面揽下来,你看怎么样?”
张发水只是听说开发楼盘挣钱,从没想过自己会当开发商,没这实力,更没这关系,谢英在龙江的关系这么广,亲戚朋友这么多,这好事怎么就转上我了?
谢英看透了发水的心思,当面释疑。“老张啊,你是北方佬,在这没那么多瓜葛,人又值得依赖,所以我才看中了你。”
张发水第一次遇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点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要怎么样地感激,又马上意识到自己那么大资金,吃不了这工程啊,再说了,技术也不懂啊。他越想越觉着没这瓷器钻,干不成这活,万一给镇长丢了脸,那可是人命令关天的大事。他的脸色有喜变忧,再变就暗淡下来。
“谢镇长,这个,我怕是干不好,影响了您的形象。这个是不是另请——”
谢英笑笑,进一步说:“老张,你想多了,这个事情,我是替一个领导办事,说白了就是借你个身份。”
张发水愣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尴尬地笑了。“那好那好,是您看得起我张发水,没问题没问题,我积极配合。”
临走,谢英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不会亏待你的。”谢英说完就会开会,他刚迈开步子,转过头来补充说:“老张啊,实话告诉你,我观察你很久啦。”
哦,张发水目送谢镇长消失在走廊,然后快步回到店里,向云燕提起今天的奇遇。云燕半信半疑,“还有这事儿。这当官的也太鬼了。”
“是可,什么玩意儿!”张发水被人耍弄了一般,心里极度不平衡。他想当官就是好,老百姓挣钱这么难,人家使个鬼推磨钱就到手了。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再有事找他,他也推托不得了。人们不是在传嘛,哥们四大铁:一起打过仗,一起嫖过娼,一起坐过牢,一起分过赃。我和谢英至少占住一条了。还怕他不跟咱办事?
搭上了谢英这条钱,张发水想通了。他意识到这世界比他想象的丰富,可惜自己就是一个打工仔。盼着有一天蹬转棒槌,摆脱口头上的大老板,实实在在地拥有自己的产业。
这个梦想一等就是一年,这天谢镇长电话,楼盘建好了,谢谢他这个大老板的帮助,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只要交五万就可以给他钥匙。五万?太便宜了,据说那的楼价两千一平米,一套房怎么也得十大几万,嘿!发水抱住云燕恨不得跳一曲探戈,可惜他不会,只能照着脸上啃几口。二人丢下皮行里的生意,风风火火来到售楼处,售楼员一听说是张老板,立即给总经理打电话,没多久就办妥了一切。
11楼中门,91平方米。夫妻二人关起门来不相信这是真的,在这个高不可攀的城市有了自己的家。这不跟做梦似的。张发水终于尝到了跟官场打交道的甜头,他总想跟人分享一下,跟舅舅说吧,又怕舅舅不相信,起了误会。于是向娘汇报。王淑月嘱咐道:“发水,跟着你舅好好干啊,好日子在后头哩。”宋云燕第一个想起给女儿丽媛打电话,娘俩在电话里那个笑哇,快把窗外的麻雀给招了来。
宋云燕跟发水商量说:“说真的,咱有了房子,把孩子接过来吧,在这上高中。”她真的想孩子了,想娘都没想那么厉害,做梦最多的就是和丽媛小雨在一起,有一次,她梦见小雨站在高高的墙头上,一个筋斗翻下来,吓得她疯狂跑过去救他,她超出常人地飞起来,轻巧地去接在空中的儿子。醒来,一头的虚汗。
张发水说:“我早盼着接过来哩。这样吧,下周你就老家一趟,办了这事。”
云燕说了孩子的话,又觉得不现实,自己只是给舅舅打工,又没打算长期在这生活,万一接来了,他们适应不了南方的生活咋办?她对以水说:“你听风就是雨,学校找好啦?”
“来了再找呗。咱是大名鼎鼎的张老板,还怕没学校收留。”
宋云燕虽然想接儿女过来上学,可是想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妥,这事可是非同小可,听说这孩子一转学,成绩就直线下降。她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哎,安乡城房价不到一千,要是把这房子卖掉,嫌一笔钱,在安乡买一处,让孩子去安乡城里住,岂不是更好?
云燕此念一出,茅塞顿开,自己都认为自己太有才了。立马向丈夫提出。张发水听此一言,眼睛一瞪,嘿!老婆,我张发水怎么这么有福呢。
二人一合计,演出一出好戏,转手赚了十五万。这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之后的某个夜间,张发水提着礼品进了谢英的家门。谢英告诉他,北山有一块地,领导看中了,继续有发水出面拿下,事后再给他一套临路的门市。张发水说:“谢镇长,发水三生有幸,能遇见你这样的贵人。”谢英也说:“彼此发财哦。”并向他透露,领导很重视他的前程,把龙江的经济发展,社会民生搞上去才是硬道理,需要大家互相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