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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时将平常上学背的书包从肩膀卸下抱进怀中，同时将脑袋缩进衣领内，以此减少体温的丢失，但这些操作根本挡不住空气中的寒冷。

苏沐时责怪自己，早知道就不要耍帅了，穿件羽绒服或者棉衣多好。但是想到袖回同学，他就告诉自己，再冷也没关系，要把最帅的一面留给她。

街道上根本没人，只有汽车呼啦啦地疾驰而过，快得逃命似的。

苏沐时抬头看人行道对面的红绿灯柱，灯柱上的红色小人是不是被冻僵了，在那儿立正已经立了好几分钟。

不会是坏了吧？

苏沐时不停地转圈顿脚，一阵阵白雾从嘴里飘出。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完全来得及。

再等了两分钟后，人行道的红灯还在常亮。苏沐时收回期待见到袖回同学的思绪，开始关注这个红绿灯。他看了一圈才在身旁的柱子上看到警示语：过人行道请按此按钮。

“靠，我傻子吗我。”苏沐时从袖子中抽出手，按下银色按钮，马路对面的立正红人瞬间变成数字“9”。

过了马路就是袖回的小区，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他跟袖回约定14点半在这儿汇合，然后搭车去市图书馆。

还有二十分钟，但苏沐时激动得手心快要冒出汗来，浑然忘记冰冷的天气，忘记自己哆嗦的身体。

“沐时，我就知道你会早到。”

苏沐时从衣领中伸出脖子，看见袖回正从打开一条缝的铁门钻出，火红的围巾在她胸前滑开，在她挥动的手臂下飘扬。苏沐时觉得那条围巾就像飞奔而来的火把，将他全身的寒冷一扫而光。

他将书包挎在肩膀迎上去，耳朵烫得撕裂般得疼：“嘿嘿，骑士都会提前为公主清场。”

“那么，我的骑士，为我开路吧。”

苏沐时弯腰行了绅士礼，逗得袖回呵呵的笑。

一阵寒风袭来，从脖子处灌进苏沐时的胸腔，让他一阵冷颤。

“我们的绅士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吧，也不多穿一层盔甲。”袖回嗔怪道，两团火烧云从她的脸蛋升起。苏沐时手脚一时间无处安放，索性抓耳挠腮。

袖回取下红围巾，踮起脚将它捧到沐时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绕一圈。苏沐时低着头，心脏咚咚地跳。红色围巾上残留的温度覆盖到他的脖子，他只觉得那就是袖回的手指在抚摸着他，那么柔软，那么温馨。

“看在你是我骑士的份上，本公主就将我的专用围巾赐给你了。”

苏沐时突然想不起这个时候的骑士应该怎样致谢，脑子里只有“喏”、“喳”和“卑职惶恐”等词，但肯定不符合这样的场景。这样一想，他的脸一下子就被急红了。

“下次穿上羽绒服吧，小心着凉。”

苏沐时理了理身上的风衣，毫无底气地说：“嘿嘿，不冷。”

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苏沐时为袖回打开后座门，等她上车后自己坐上了副驾驶。

寒假开启本没有几天，但沐时因为父母离异，法院将他判给妈妈，他不得不跟妈妈去沿海城市，明天下午就要启程。在学校，沐时不是优秀学生，但爱好阅读，尤其喜欢文学。他是在作文比赛遇到袖回的，两人在评文大赛的自由选题中都选择了《八月之光》这本国内冷门的小说，在比赛放榜出来后，两人均获得一等奖。那会，沐时对袖回与自己有同样的选题和几乎同样的理解感到惊喜，也对她这个人感到兴趣。为此，他特意打听到袖回的班级，并给她写了一封关于《八月之光》的探讨信。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给出信的当天，他也收到了袖回的信，但明显不是回信。后来他才知道，袖回竟然跟他做了一样的事。后来两人也就成了要好的朋友，经常一起分享看过的书籍，并相互借书阅读。

图书馆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他们会选一个僻静的角落，选同一本作品，相对无言地阅读。末了，两人才会面对面倾斜着身体凑近，向对方分享自己的心得。最开始他们的声音很小很小，就像两个人的悄悄话。可大多数时候，两人说着说着就忘我起来，眉开眼笑，赞同连连，时不时惹得他人怒目而视。

这一次去，是为了读完已经阅读好久的长篇小说《萤火虫小巷》。沐时邀请袖回时说，我们读完后将分享放到下一次相聚吧。

可下一次相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他的成绩不好，而袖回成绩优秀。

这一次他们在图书馆的角落看得很安静，沐时却无心将结局读下去，他告诉自己，不读完这本书，他们之间也会留着悬念。

沐时透过立起的书顶偷看过去，袖回的眉毛还是那么好看，像柳叶状的书签，贴在她正版书页的脸上。他好想将手伸过去取下其中一片带在身上。这样的话，在以后的阅读中，就像是跟袖回一起阅读一样了吧。

想到这，沐时情不自禁地笑了。

“你笑什么？”袖回一动不动，眉毛浮在书本之上，但声音从书本之下传出。

“我笑你——”沐时说完才意识到原来袖回在注意自己，他像晒太阳的乌龟受了惊吓，瞬间将头缩回书本之下。

“喂，你笑我什么？”袖回扒拉开沐时的书本，笑声藏不住了。

“我……我笑你眉毛好看……”

袖回稚嫩小脸上的两团红云风吹散似的一下子散开，她拿起书本敲在沐时肩上，嘻嘻着说：“咱别看了，结局留到大学去看吧……走，我们去商场抓娃娃吧。”

他们玩得很开心，抓娃娃、捕鱼、大富翁……所有的项目他们都体验了一遍，时间恍惚间就到了晚上。袖回妈妈中途来了好几次电话要她回家。

沐时坚持要打车送袖回回家，他说天太黑，不安全，袖回没有反驳他。

车子在小区对面的马路停下就被袖回叫听了，她对司机说：“就在这停吧，你去前面掉头要绕一公里多，不如我们过人行道来得快。”

两人下了车才发现，稀稀疏疏的白雪在道路边的灯光下翩然掉落。

气温比下午冷了很多，沐时一下车情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袖回第一时间又要将红围巾挪给他。

“我不冷，而且就要到了，你给我捂暖和了，我怎么舍得摘掉呢。”

袖回笑着，靠近沐时，细心地将围巾围在他脖子上，打好结后重重地按了一下毛巾。沐时将力气传到脚上才站稳。

“还要等红绿灯呢，能暖和一会算一会儿。”

两人并肩走到红绿灯处，只见红色小人像一团火苗在雪花中忽隐忽现。

车上没有车，也没有行人，除了风吹白雪，没有一点响声。离近分别，沐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希望白雪下大些，最好马上将前面的道路阻断。

沐时站在袖回旁，袖回贴近红绿灯柱。两人无言了一分多钟，天上的雪果然下大了，好像响应了沐时的期望。

沐时冷得牙齿打颤，但他不敢发出声。

袖回在这时转过身，一下子抱住沐时，整个身体贴住他。

沐时扬起的双手在白雪中凝固住了，他看见完美的六边形雪花在空中飞旋，就像袖回平日里欢快的脚步。它们停在他树枝一样手指上，一瞬间就融化了。同时融化的，还有沐时被冻冰的身体。他恍然觉得自己才是冬天里的雪花，落在袖回的身体上，拼命地、贪婪地汲取她的体温。

“我怕你太冷，绿灯前，我就做个好人吧，将我的温度无偿地分享给你。”袖回的声音穿过沐时的胸膛，沿着他的血管传到他的耳朵。

“袖回，我……我不冷……”说完后沐时就后悔了，他马上改口，“雪下大了，确实冷了。”

沐时身体不冷，可他的手在空气中冻僵了。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放下来。

“沐时，你把手放到我帽子下面就暖和了。”袖回的脸贴在他脖子下的围巾上。沐时觉得袖回吐出的白雾中含有迷迭香。虽然他不知道她吐出的是不是迷迭香的香味，但他认定那就是迷迭香，因为他听说，只有迷迭香才会让人流连忘返。

沐时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袖回的脖子下的连衣帽子，感觉自己一下子就进入了空调房。

他就这样“抱住”她，小心脏砰砰地跳。

“绿灯前，将我的温度无偿分享给你吧……”沐时想起袖回的话，也想起早上的事，这个红绿灯是人工控制的，只要按下按钮，红灯就会变成绿灯。可袖回却忘了按下按钮。要提醒她吗？

沐时立马否决了自己，他希望马路对面的红色小人永远都立在那里。

白雪一片片落下，停在袖回柔顺的头发，起初，它们都化作一团雾气弥漫至黑夜。没过一会，接踵而至的雪花会在她的黑发停留片刻，在他的眼中一点点的融化。

沐时知道，他就是这片雪花，迟早要离开袖回。他不能那么自私，将她扔到风雪中，只为了夺取她的温度。

沐时悄悄地按下按钮。

“绿灯了。”

袖回仰头，沐时看见她瞳孔中掉落一片片雪花，它们在她眼中融化，湿润了她的目光。

袖回离开他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跑过红绿灯。

沐时站在这头，目送她瘦小的身影，眼里再也容不下雪花化作的温水。他想浑身摸索，想要找个东西抹掉眼泪。当他摸到围巾时才朝马路对面喊：“袖回，你的围巾。”

袖回刚好站在红绿灯下，她敲打两下红绿灯柱上的按钮。沐时捕捉到她的动作，心里一下子冷了下来，她是在责怪他吗？

“沐时，你还没说拜拜呢。”袖回在马路牙子对面朝他拢喇叭。

沐时不想说拜拜，说了这句话好像他们就要去两个世界一样。

“我不想说。”

“那么，你能考上上海交大吗？”

沐时知道那是她的目标，是她唾手可得的目标，可对沐时来说，那就是天方夜谭。

沐时打了几个颤抖，是身体又冰凉了。

“那么，你能考上上海吗？”袖回的提问虽然被雪花传递过来，但携带的温度却没有丢失，让沐时心里暖乎乎的。

“当然可以。”他不假思索地回她。

“那么，我们再见吧。”袖回挥手笑了，她的笑容在黑夜散发出太阳的光芒和温度。

“你的围巾！”

“上海也有冬天，再见。”袖回转身，跑向小区大门，身影融入黑夜了。

沐时拿起围巾的一头贴在脸上，就是袖回的温度。他便黑夜挥手，大喊：“袖回，我们上海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