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萧泽,是行走人间的阴使,除了替阴阳两界传递消息,我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寻人。
我走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已经三百年了,却没找到我的朋友,李行风。
2
我与他相识于少年。
彼时,我二人进京赴考,却因一场风波误打当朝权贵之子,从此无缘科考。
我二人意气相投,仰仗家中薄资,相约游历山水,仗剑江湖。
我们一起到过苍茫的北漠,也见识过南疆的烟瘴,我们喝过最醇烈的酒,杀过最凶残的沙匪,我们游历于高山大川,露宿在林间草地,我们抚琴谈诗,畅叙古今。
3
那一日,我送行风回乡探亲,路走了一程又一程。
过了这个驿站,便是行风的家乡了。
他站在三月春风里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心便满了。
4
行风离开的半年里,我虽遍历四月桃李,五月龙船,六月荷花,七月乞巧,八月桂花,却心心念念,数着日子盼望九月的菊花。
九月初九,梳着英气的发髻,身着修身的胡衣,我在泰山脚下的分桃酒肆等待行风。
午时,人未到。不急,行风一向守时。
天色渐晚,我开始坐立不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包下酒肆,听着夜雨过了一宿。
5
沿途跑死了三匹马,我总算赶到了行风的家乡。
这是个空村,到处是残垣断壁,四周布满焦灰。
我翻遍了整座村子,却只在附近的小山坡上看到了一个群葬堆。
行风啊,我来找你了,你在哪里呀!
6
我的行风有着盖世的武功,智计无双,怎么会跟一群俗人烂在泥里。
无论山高水远,无论岁月蹉跎,我都要找到你!
临走之时,我掘开墓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带走了所有的骨灰。
从此,世间再无影成双,唯有独行人!
7
不知过了多少年,俊俏的少年郎早已作鬓寒霜。
我拖着一身疲惫的病体,回到二人分别时的驿站,恍惚之间,又见到了那个沐浴在初春暖阳里的英气少年。
我们相视而笑,他冲我挥挥手,我便朝那团光爬了过去。
8
冷,渗入骨髓,我环顾四周,黑水夹道上都是跟我一样的行路人,满脸茫然无措。
周围静悄悄的,我感到无助和绝望。
我大喝一声,可这声音好似被两旁的黑水吞没了一般,传到耳朵里,竟是蚊子般的嗡鸣。
我想停下,可我的意识竟然无法主导自己的身体,连行进的脚速都不曾错一分。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到我的身体和意识都已经麻痹,终于到了一处开阔之地,前面的行人停了下来,大家笔直地排成一列。
队伍的最前面立着一面幡——“汤”,我此刻浑身冰冷,喝口汤暖暖身子也不错。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我离那碗汤也越来越近,却渐渐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这个地方?这碗汤?
莫不是令人忘却前尘旧事的孟婆汤!
我拼命挣动身子,想要后退,双腿却好似钉住一般。
看着前面的人头越来越少,我已经依稀能看到幡下站着的那位老婆婆了,真是孟婆汤!
忘却?我还没找到我的行风,我如何能忘!
9
既然不能后退,我试着往前冲,只要躲开这碗汤,就不会忘了行风。
我的身体真的能动了,我加速前进,绕过前面所有人,无视旁边那位慈祥的老婆婆,然后终身一跃……
10
等我再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挺拔英俊的少年。
他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快要发脾气了。
“你还有旧事难忘?”他总算开了口。
我不说话,反盯着他,这眼神分明有些熟悉,却仿佛隔了几十年岁月的迷雾,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他笑了。
“罢了,见你勇气可嘉,思维敏捷,可愿为阴使?”
我不懂,也不言语,担心露怯。
“若为阴使,便可回到阳间,继续做你想做的事。”
“诺!”
11
每次回地府,望着平静的忘川水发呆,回过神时,总能见到那判官的身影,寂寂无声,默默相随。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他转身离开,笔直的后背仿佛也被这无尽的寂寞压弯了一些。
12
转眼过了三百年,我奔走于阴阳之间,却一直没找到行风。
我有些倦了。
那个许我为阴使的判官指引我到了现在这座城市,承诺我定能如愿。
这家伙惯会忽悠人,可不知怎地,他的话,我总能听得进去。
13
这日,我回地府核销任务,却没碰到那位年轻的判官。
跟我对接的判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也不跟我多说一句话,我觉得很不习惯。临走之时,我莫名地多嘴问了一句,“之前那位判官呢?”
“他投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