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的漕运码头总是喧闹的,木船挤在河道里,船夫的号子混着盐商的吆喝,能从晨光初露响到暮色沉沉。可这热闹里藏着寒心 —— 漕运大户周万山垄断了上下游的闸口,船户过闸要交 “护闸费”,少则五两,多则二十两,交不出的,货物便被扣在闸口,任其腐烂。
这年秋,楚州来了位新通判,姓沈名安墨,三十出头,面皮白净,说话温吞,倒像个酸秀才,不像个当官的。沈安墨上任头天,知州王怀安就带着周万山和盐商赵德昌上门 “道贺”。周万山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盒,笑着说:“沈大人初来乍到,楚州的风土人情还得慢慢摸,这点薄礼,权当给大人添置些家用。” 沈安墨没推辞,接过来掂了掂,眼里藏着笑:“周老板客气了,往后还得仰仗各位帮衬。”
赵德昌见沈安墨收了礼,也赶紧把自己的礼盒递过去:“大人放心,咱们楚州的商户最懂规矩,断不会让大人受委屈。” 沈安墨一一收下,留两人吃了酒,席间只字不提政务,只聊些诗词字画,倒让周万山和赵德昌放了心 —— 看来这新通判,也是个爱财的主儿,好打交道。
没过三日,码头就出了事。船户老陈拉了一船稻种,要运去上游的佃户家,过闸时拿不出十两 “护闸费”,周万山的管家周福就命人把稻种卸下来,扔在岸边的泥地里。老陈急得跪地求饶,说这稻种是几十户佃户的救命粮,误了农时,大家都得饿死。周福不仅不依,还让家丁踹了老陈几脚,把人踹得吐了血。
老陈的儿子扶着父亲,哭着去县衙告状。沈安墨升堂时,周福早就揣着五十两银票候在后堂了。“沈大人,” 周福笑得谄媚,“那老陈就是个刁民,故意赖在闸口不走,耽误了其他船过闸,小的教训他几句,也是为了维护码头秩序。” 沈安墨接过银票,塞进袖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升堂时,老陈刚把冤情说完,沈安墨就拍了惊堂木:“周福维护闸口秩序,何错之有?你交不起费用,就该早点想办法,怎能在闸口闹事?本判看你可怜,不罚你了,赶紧把稻种拉走,别再耽误事!” 老陈愣住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衙役架了出去。
这事传开后,楚州的百姓都叹了气 —— 前一任通判李大人是个好官,要查周万山的贪腐,结果上任不到半年就 “失足” 掉进漕河里淹死了,如今来了个沈安墨,竟是个比李大人还不如的贪官!
可谁也没料到,第二天天还没亮,沈安墨的卧房就被人扔了块石头,石头上绑着张黄纸,上面写着:“贪赃枉法,必遭天谴 —— 渡厄盟。” 沈安墨吓得从床上跳起来,喊来护卫,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更让他心惊的是,当天上午,周福被人发现死在自家院里,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刀柄上系着同样的黄纸,写着:“欺压百姓,此为报应。”
周万山又惊又怒,带着家丁去县衙告状,要求沈安墨捉拿 “渡厄盟”。沈安墨坐在大堂上,脸色发白,支支吾吾地说:“这渡厄盟行踪诡秘,本判也没办法啊…… 要不,咱们先招募些护卫,加强防备?” 周万山没辙,只能自己花钱请了十几个镖师,日夜守在府里。沈安墨也让人贴了告示,重赏招募护卫,没过两天,就来了个叫陆峥的汉子,背着把长刀,说自己是走南闯北的镖师,功夫过硬,愿为沈安墨护院。
陆峥的功夫确实好,有次几个混混想闯县衙偷东西,被他三两下就打跑了。沈安墨见了,对他越发信任,出门都带着他。周万山见沈安墨有了厉害护卫,也松了些心,只是 “护闸费” 收得收敛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
可安稳日子没过多久,盐商赵德昌又惹了祸。赵德昌想在城南建个盐仓,看中了老林的宅子,老林不肯卖,说那是祖传的家业,住了三代人。赵德昌没跟老林商量,直接带着家丁去拆房,老林拦在门口,被家丁推搡着撞在墙上,头破血流,没等郎中赶来就断了气。
老林的孙子小林才十五岁,抱着老林的尸体哭着去县衙告状。赵德昌早就听说了 “渡厄盟” 的事,怕自己也遭报应,提前给沈安墨送了八百两银票,还跟沈安墨说:“大人,老林是自己不小心撞墙死的,跟我没关系,我这银票,是给大人添些茶水钱。” 沈安墨收下银票,点点头:“赵老板放心,本判会公正断案。”
升堂时,沈安墨看着小林哭得通红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老林阻拦拆房,本就有错,不慎撞墙身亡,纯属意外。赵老板念及老林可怜,赔偿你五十两银子,此事就此了结。” 小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哭着喊:“大人,他是故意杀了我爷爷!你怎么能这么判?” 沈安墨脸一沉:“休得胡言!再敢喧哗,本判治你个扰乱公堂之罪!” 小林被衙役拖了出去,一路哭着喊 “渡厄盟”,希望能有人为他做主。
当天晚上,沈安墨的县衙里灯火通明,陆峥带着几个临时招募的护院守在院子里,防备 “渡厄盟” 来袭。赵德昌家更是戒备森严,十几个镖师拿着刀,在院里来回巡逻。可一夜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在大家以为 “渡厄盟” 不敢动赵德昌时,第二天一早,小林却发现自家门口放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二百两银子,还有张字条:“拿去买块地,好好生活 —— 渡厄盟。”
百姓们都议论开了,说这渡厄盟怕是惹不起赵德昌和沈安墨,只能偷偷帮小林。沈安墨听说后,冷笑了一声,对陆峥说:“这渡厄盟,倒还有些良心,就是胆子太小。” 陆峥没说话,只是低头擦着手里的长刀,刀身上的寒光晃了晃,映得他眼底有些复杂。
转眼过了半个月,楚州渐渐平静下来,周万山的 “护闸费” 又涨了回去,赵德昌也开始动工建盐仓,只是没人再敢去告状 —— 毕竟老陈和小林的例子摆在那儿,告了也没用,还得受气。沈安墨倒是清闲,每天在县衙里看看书,喝喝茶,偶尔收下商户送来的银子,日子过得舒坦。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一天夜里,周万山在家中被人杀死,胸口插着短刀,刀柄上系着黄纸,写着:“屡教不改,死有余辜。” 更让人震惊的是,当天夜里,沈安墨的县衙也遭了 “袭击”,陆峥跟 “刺客” 打了起来,胳膊被砍了一刀,鲜血直流,最后还是让 “刺客” 跑了。
第二天,周万山的家人和赵德昌都去了县衙,赵德昌吓得脸色惨白,拉着沈安墨的手说:“大人,这渡厄盟太猖狂了,您快上报朝廷,请求派兵来捉拿啊!” 沈安墨点点头,装作害怕的样子:“是啊,这渡厄盟再不除,咱们都得遭殃。我这就写奏折,上报府城。”
府城很快派了几个捕快下来,查了半个月,连 “渡厄盟” 的影子都没摸着 —— 没人知道 “渡厄盟” 有几个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最后捕快只能不了了之,说等有了线索再查。赵德昌更害怕了,每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盐仓的工程也停了。
又过了一个月,沈安墨突然向朝廷递了奏折,说自己治理楚州无方,让 “渡厄盟” 为非作歹,请求调任到其他地方。知州王怀安早就嫌沈安墨碍眼 —— 沈安墨收了不少银子,却没分他多少,如今沈安墨要走,他巴不得,赶紧帮沈安墨疏通关系,让朝廷批了调任。
离开楚州那天,陆峥赶着马车,沈安墨坐在车里,手里拿着本书。陆峥忽然笑着问:“师兄,咱们这一离开,楚州下次来个通判,会是个什么样的?”
沈安墨放下书,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温吞,多了几分锐利:“什么样的不重要,只要周万山、赵德昌这种人还在,楚州就不得安宁。不过现在,他们也该收敛些了。”
陆峥又问:“这次收的银子,除了给小林和老陈送过去,剩下的都给府城的那位大人送了礼,差不多花光了吧?”
沈安墨伸了个懒腰,嘴角勾起一抹笑:“花光了怕什么?到了新地方,总有要收拾的人。那些豪强商户,不杀几个,他们不知道怕。你记着,凡是主动给咱们送银子的,没一个是干净的 —— 周福送钱,是因为他打了老陈;赵德昌送钱,是因为他杀了老林;周万山送钱,是因为他垄断漕运,还害死了李师兄。”
陆峥摸了摸胳膊上的伤疤,有些不服气:“师兄,你杀周福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我杀周万山的时候,却被他的护院砍了一刀,要不是我故意装作受伤,恐怕还会被人怀疑。”
沈安墨笑了:“谁让你急着动手?周万山身边有五个护院,你本该等他们换班的时候再行动,偏要硬闯。不过也好,你这伤,倒让王怀安和赵德昌更相信咱们是真的怕渡厄盟。”
陆峥叹了口气:“还是师兄想得周全。对了,李师兄的仇,咱们也算报了一半了 —— 周万山死了,赵德昌也吓破了胆,就是王怀安还在。”
“王怀安不急,” 沈安墨拿起书,翻到其中一页,“他是知州,杀了他会引起朝廷重视,到时候派大军来查,反而会坏了咱们的事。等咱们到了新地方,再想办法收拾他。”
陆峥回头看了一眼沈安墨手里的书,只见书页上写着杜甫的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阳光透过车帘,照在沈安墨的脸上,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贪腐浑浊,而是清亮锐利,像藏着一把剑。
马车渐渐驶离楚州,远处的漕运码头还能听到船夫的号子,只是这一次,那号子里没了往日的压抑,多了几分轻快。没人知道,那个被百姓骂作贪官的沈安墨通判,和他的护卫陆峥,就是让豪强们闻风丧胆的 “渡厄盟”;更没人知道,他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正有一群新的豪强,等着他们 “收礼” 呢。(2025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