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中午，我焦头烂额地应付完手头一堆文件，暂时不想吃饭，就拿起手机逛逛朋友圈。

刷了没几条，就看到老婆王小花分享了一篇文章，标题就让我心里一咯噔：《丧偶式婚姻，要还是不要》。

和王小花不冷不热好几个月了，但她应该不会不知道，我还活着。

我咬牙切齿地点开链接，不料，刚看了几行，就感觉有一股真气在体内激荡，强忍着再看了几行，预感到继续看下去我可能会走火入魔，吓得我赶紧退出来，才长吁一口气。

这文绝对有毒！开篇就一竿子打倒一船人，说拜中国男人所赐，中国女人的现状是：当妈式择偶、保姆式妻子、丧偶式育儿、守寡式婚姻。啧啧啧，瞧这标签贴得多溜，这排比句多气势磅礴，简直是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

不过此刻我不想沉默，我只想骂娘。

王小花把这篇文章发在朋友圈，是想告诉我，在她看来，我已经死了吗？

二

这一年，我和王小花之间，的确很不对劲。

儿子出生之后，王小花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小家伙身上，分给我的一部分，只剩挑剔、不满、歇斯底里。我下班回家，就要去抱儿子，她连忙喝止我，让我去洗手，我依言冲了下手再度去抱，她还是不满意，嘟囔说随便冲下能洗干净吗，有洗手液又不用。

这样的嘟囔我听得多了，早已练就了一张厚脸皮，于是不理会她，笑眯眯地逗儿子。抱了一会儿，我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儿子塞回她怀里，自己躺到沙发上看手机，放松一下已经僵硬的脊背。

休息了不到十分钟，我突然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今天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好像特别响，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王小花充满怒气的声音在头顶炸响：“你有半点当爹的样子吗？白天见不着人影，回来像逗个小猫小狗一样随便抱一下，接着就躺那动也不动！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这家也是我一个人的！”

毫无前奏的疾风骤雨让我脑仁有点疼，我虚弱地辩解：“我上一天班很累，回来想先歇一会，你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我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怒气更盛的王小花打断，她的眼睛几欲喷火：“就你累！你怎么不想想我有多累！一天到晚伺候孩子，你倒挺美可以想歇就歇，我呢？我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我作死地又来了一句：“我知道你也累，但是我们分工不同啊，我负责赚钱你负责带孩子，不是挺合理的嘛。”

“是啊我就知道你嫌弃我不工作不赚钱，可我是为了谁？你以为我想跟社会脱节活得跟个老妈子一样吗？”王小花已经气得面容扭曲。

女人的脑回路真是清奇，我本来以为这样说她会理解我，看来我理解错了。

对话到这里，基本已经注定没法好好进行下去了，于是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吵了一架，一旁的儿子吓得哇哇大哭。

过去一年，这样的场景以极高的频率上演，我和王小花都心力交瘁，也怕会伤害到儿子，所以后来尽量避免开口，两人在家恨不得用手语交流，但我看得出来，王小花的怒气一点也没减少。最近单位特别忙，我索性推迟了回家的时间。

然后，就看到王小花那条朋友圈。

三

突然“被死亡”让我很郁闷，打电话让蜢子出来陪我吃饭。

“哥，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早吃过饭了。”

“少废话，快来！”

半小时后，蜢子瞪着眼出现在我面前。我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有气无力地说：“别瞪了，你哥我都快成死人了。”

蜢子是我死党，彼此掌握对方不少黑料，我不怕再多一个。他接过我的手机，打开了王小花分享的文章链接。

这小子果然非同寻常，竟然气定神闲地看完了，末了对我甩出一句：“少年，说出你的故事。”

我于是把跟王小花的虐恋和盘托出。蜢子略想了一会，问我：“你们公司赚钱根源上是依赖什么？”

我有点懵，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应该是利用信息不对称。”

“对，信息不对称可以产生源源不断的利益，但也有可能生发无穷无尽的误解。和这篇类似的文章，你平时会看吗？”

我白他一眼，这不是女人才会看的东西吗？

“你老婆特意转发到朋友圈，说明这篇文章代替她说出了她的想法，而你是最直接的利益相关者，她最想让你看到。但你根本不愿意看，或者看了几行字就认定是一派胡言。换句话说，你觉得你老婆的想法是荒谬的、难以理喻的，所以压根不想去了解，而她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由此造成你们之间长期信息不对称，当然是鸡同鸭讲无法沟通了。”

蜢子的话简直醍醐灌顶，我突然福至心灵，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从前，我常觉得和王小花是灵魂伴侣，彼此跟透明人似的，什么时候开始，都看不清对方了呢？

我知道，问题的答案，都藏在王小花发给我的文章里。

我激动地从蜢子手中夺过手机，这一次，我尽量让心态平和，想象自己是王小花。虽然通篇激进的语气依旧让我不适，但看完之后我知道，我和王小花有救了。

蜢子瞟见我脸上浮起的神情，像个圣人似的点了点头。

四

这一天，我比平时早两个钟头到家。王小花正在准备晚饭，儿子坐在爬行垫上玩。听到开门声响，王小花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旋即恢复了平日的冷脸，眼光都没在我身上停留。

我心里叹口气，弯腰抱起儿子，向厨房走去。

“宝宝，你看妈妈又要做饭，又要照顾你，特别累，你长大了要好好疼妈妈知道不？”拿儿子做助攻，我有点心虚，边说边偷瞄王小花的神色。

她倒沉得住气，挥挥手说厨房油烟大，别呛着孩子，可她嘴角翘了一下的小动作没能瞒过我的眼睛。

我突然有点心酸，我们之间多久没有这样温情的互动了？

我单手抱着儿子，从她手中夺过铲子，让她出去陪儿子玩，今天我做饭。

这顿饭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我们依旧相对无言，但我感觉得到，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坚冰，开始融化了。

饭后不久，儿子就睡着了，往常这时候，我一般刚到家，和王小花各自刷刷手机，看看电视，然后睡觉。但今天，我拉住她，告诉她我想和她谈一谈。

“我忽略你的辛苦了，对不起。”

这句话在我心里酝酿了一下午，我意识到王小花最渴望的是理解和认可。果然，一听到这话，她的眼眶开始泛红。

“我无视你的辛苦，自己也不作为，抱孩子三分钟就累得不行，却没想到你带一天会有多累。你以前是多么意气风发的职场强人，现在却被困在孩子和灶台间，我还跟你说分工不同。我什么都没做还总是刺伤你，难怪你说‘丧偶’”了。”我几乎声泪俱下。

“好了，你明白就好，别说这种晦气话。”王小花用手捂住我的嘴。我有点恍惚，以前那个可爱稚气的王小花又回来了。

“可是小花，我也是第一次做丈夫、做爸爸，很多事情不是天生就会。当我笨手笨脚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对我多点耐心和宽容？我抱儿子你嫌我手不干净，我要去给他冲奶你怕我把奶粉污染了，我把儿子举高玩得正高兴你赶紧呵斥我说会摔着他……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感觉我做什么都不对，后来干脆什么都不干了，反正不做就不会错。”也是时候让王小花了解我的想法了。

“我一直以为我们中间，受委屈的只是我……”王小花显然没料到我也藏着满腹牢骚，嗫嚅道。

“都过去了，小花，答应我，以后有什么想法都不要憋在心里，沟通才能解决问题，好不好？"我搂过她的肩说。

我感觉到她在我肩膀上点了点头。这时，学语期的儿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含混不清地叫了声“baba”，隔一会又叫了声“mama”。

王小花从我肩膀上抬起头，我们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