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在北大(四)庐结西郊 寂寞人罕到④

01

到得后来,因了没钱缴纳房租,且还欠她一天的房租,这是按着她的算法得来的。因我的房租是每月底25日到期的,然而,房东老太婆锱铢必较,按照她固有的算法,说上月是大月,有31日,所以是24日中午十二点到期,待得午时一过,一刻也不能缓,便要缴纳下一天、下个月的房租。

按着旅馆午时规矩,我所素知,确乎如此。总之,我是没了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寄人篱下,我只是处在任人欺压摆布的状况了……

在她的眼里,仿佛除了京城人外,外地人一律是愚昧落后的乡下人。这个时刻,一亩园的房东老太婆便已撕开了城里文明人和善大方、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她慈祥和甜笑里的尖刀。

02

在我有一天晚上,忍着些许饥饿,从暖气腾腾的北大教室晚自习归来时,看着被褥和其它物品都扔在了寂静无人的大街上,我的小小的心里有着诉说不尽的愤懑、屈辱和哀伤。

于是,我缓缓地低下腰来,几乎是佝偻着矮小而瘦削的身子骨儿,把被霜雪沁湿的被褥、书本、衣物、毛巾、牙膏、牙刷、饭盒等归拢成一堆;却独独不见我那二手小炉子、铝锅,还有一个炒菜用的小小铁锅、锅铲、油盐等。

闪着鬼睒眼似的房东老太婆,很有些歇斯底里,右颊上鼻子边那颗有着长长黑毛的凸起小肉瘤似也受到主人鼓舞,变得很是势利而自得,很有规律地激烈抖动着,紧跟主人口吻,跳着奇怪、欢欣而张扬的舞蹈。

于是,一颗老妇人的头颅俯视着正佝偻着身板捡拾物品的瘦小黑魂,狠狠甩下她自以为占足百分之百道理的话,“那些用来抵你这房债还不够……”她眯缝的眼中闪过狐疑的冷光,但恐我偷偷地搬走,是以要得着家什,仿佛已抢先抓得我把柄,便要做了我逃走的抵押与代价。

03

少年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对窘得月亮也发白的眼光逡巡着,气势汹汹,居高临下,逼视着一堆湿漉漉的物品……

那个晚上,时日虽是严冬,却已将临近春节,我没有住宿的地方,刚抵京未曾多久,坐在这命运之舟上,成了一片小而无根的浮萍,风是如何吹——风的去处,便是我的去处。

人生地不熟,一个陌生少年,在这茫茫人海中,更何处去寻找同情与爱?况且是在这黑魆魆的夜!

04

便又回到北大未名湖畔,呆呆地看着博雅塔,思绪很是混乱,浑身颤抖着,一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积久的念头纷纷冒出来,想起小学、初中、高中的一些时光,还有很多关于那些年岁美妙细节的回忆,也一一浮现脑海……

想到这里,外面阵阵严寒的风呼呼地刮,扑面而来,正如一把把大小、形状不一的刀子不停地斩在裸露的脸与手上,我打了个冷颤,回到现实。

在枫岛——未名湖的湖心岛的六角古亭的走廊里瑟缩着,夜深了,后来因了保安的巡逻,被发现,没了法,只得出西门,却哪里有多余的钱住旅馆?

05

只得在她家门口对面徘徊着,因刚刚搞建筑,工地上临时搭就起了一排长条形红砖墙,我便瑟缩在了墙后角落。

蜷着腿缩成一团,但往往越缩越冷,又越冷越缩,仿如孩童时蜷缩着睡在柔软的棉花被子里,因了留得空隙,教冷气得着便宜,钻进棉被子里贪婪地吮吸着体温。故而温柔的阿妈往往把我睡着的小小躯体展得笔直,裹成一个小而肥的粽子。教睡神守着,不教冷气这老鼠得着偷食的机会。

冬夜分秒地逝去,加深着我胃的饥饿,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着鲁迅报给我的慰藉之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我冷硬的小手上,告诉我,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便是春,草长莺飞,蝴蝶乱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

06

记不得有多少次,怀着一丝可怜的近乎乞求的盼头,去敲她家黑而大的铁门,期望苍天能够开眼,老太婆忽而良心发现,终究打开她那冰冷的铁门,容得一个从南国乡下不远万里前来北大旁听求学的似儿孙年纪的少年得着些许温暖与关爱。

然而,门终究还是没有开,小小的我,却不再敢敲门,越是到得深夜,四处越是万籁俱寂,但恐自己突兀的敲门声,惊扰了街坊邻居们酣睡中的好梦,得着无端的咒骂。

徘徊在这悠长、悠长又寂寥的小巷,整整一个长长的无尽黑的夜,便这样,站着!发愣!为何风露立终宵?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冷飕飕的空气,尽量捕捉着空气中些微的热气;然而,热气没有,我哈了一口气,看着眼前飘起一团团浓厚的水雾,发呆!

07

盯着这仅有的梦幻般的热气消散——极似一个冷森森的古潭里咕嘟起来泛白的小水泡在刹那间荡漾开去,旋即被蓝汪汪的水潭吞噬。我,呆愣愣地。人,在这个时刻,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大脑思维也变得出奇的清晰……

就那样,站立。累了,便蹲下;蹲累了,就又赶忙站起来。因了北国之冬,室内倘有暖气,可是暖烘烘的呢;可室外,气温降至零下好几度,滴水成冰,到处冰棱,满眼积久的霜雪,白得刺人眼目,正如一只只鬼睒眼的星星。

设若站或蹲得稍久些,难免腿脚麻痹。饶是如此,仍冻得直打哆嗦,愈是冷,便愈是饿,而愈是饥肠辘辘,便愈让冷气得着可乘之机,愈发寒冷难耐,上下牙齿浑顾不得和谐、稳定、团结的大局,咯噔咯噔地抗议、示威,好比中东的以色列与巴勒斯坦正在激烈交战,咣当咣当,打得难分难解。

08

我的身架瑟缩着,正如一张正在射箭、尔后松弦的大弯弓,又极似一只被厨子捏痛的正要下锅到那滚沸热油里的大龙虾,一直在毫无规律地打摆子。

寒气似已深入五脏六腑,喧宾夺主,做了我身体的王。我的大脑不能主宰,已臣服于它的寒威下,便连鼻腔里呼吸出来的气息也已背叛它的心肺。一股股冷气从脚底板逡巡到脑门,又从脑门灌注到脚底板,正如中国人的好客传统,最讲究礼尚往来,越发络绎不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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