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南方的一座小城,它的名字叫惠州,湖光山色,四季不同。那里的人们务实勤劳、热情善良,本地人好客,通晓几种方言,连80岁的老妪都听得懂普通话。
城里有一条老街,叫水东街,水东街的两旁立着一排老房子,考古学家称其为"骑楼"。骑楼上住人,下为人行道,雨天行人不忧雨。几十年前城里最好的工商业曾经集中在这里,一度被称为“旺地”。
只是如今这里斑驳的外墙已经宣告着昔日的繁华不再,幸而风情仍然绰约多姿。
我的童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水东街度过。记忆里的水东街是绵长的,两旁骑楼下开着形形色色的店铺,从这一边总是望不到那一边的尽头在哪里。
我喜欢迈着步,踢着小石子,一路慢悠悠的逛过去,足以消磨午后最孤单而寂静的时光。
在流行互送贺卡的年代,和最要好的小伙伴手牵手走在路上。
水东街市两旁立着许多百货商店,我们一家一家的看过去。商店的老板习惯用一个大纸箱子装贺卡,里面各式各样的都有。有撒了金粉的,有立体的,有会唱生日歌的,有画着鸟语花香的,有印着卡通漫画的……我和小伙伴认真的从中淘出最喜欢的,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一张要送给同桌,那一张要送给班长,遇到不能取舍时,还要相互参谋一番。
长大以后,我们不再互送贺卡了,遇到圣诞节、新年、生日,常常只是轻轻祝贺一声,或者仅仅用手机发条祝福短信而已,又或者连短信也省了、忘了。突然很是怀念从前那种认真,从挑选开始,到编写祝福语,绞尽脑汁,不曾有过丝毫的怠慢。
现在的水东街做得最好的商店变成了婚庆用品店,每一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本地婚庆习俗的活字典。
每一位即将出嫁的姑娘都会收到来自家族三姑六婆的提醒,告知出嫁当天需要准备齐全各类嫁妆物品,象征着日后婚姻的美满幸福。有如三天三夜点着煤油灯象征灯火兴旺,带上两张有靠背的红椅子代表到了婆家有倚有靠,往红皮箱中放一条兄弟的长裤代表富足一生。
姑娘们哪里记得住如此之多的习俗呢?不必忧心,只需走到水东街上的婚庆用品店,随便哪一家,径直走进去找到老板,都会主动问你:需要豪华版还是标准版?然后根据你的选择搭配齐一整套的"婚庆物品",交到你的手上,价格也许只是你到商场东挑西选好不容易才凑齐的一半不足。
尽管历经了风吹雨打、时代更迭,水东街早已不是旧日模样,骑楼已经被写进了考古学的手记中去,拆除了一片残旧的老骑楼,就地建起了崭新的一排。
但这里却还顽固地保留着老旧的外壳,同时珍藏着不变的内心。
水东街是个奇妙的民间美食收集家。昔日的小食在别处早已难觅踪迹,在这里却依然生机盎然。
最普通的猫耳朵,别处早已用机器取代人力,可惜每次品尝,总觉得不是太厚就是太甜,要么就是不够脆。怀念从前的味道时,庆幸还能回到水东街上,找到那位终其一生都在自制猫耳朵的阿姨,曾经为谋生,如今为兴趣,今后为传承。她始终不肯用机器代替手工生产,她说做这些不为钱,只为街坊邻居高兴。
另一位是在水东街上卖豆花的老婆婆,几十年过去了,她还是日复一日的在每天上午十点半左右,用扁担挑着两个大缸,游走在水东街上,一声接一声地叫唤着"卖豆花咧"!她的豆花香甜嫩滑,吃多少也不会腻。听见她的叫唤,骑楼上的居民总会喊小孩子下来买上一大碗。一切都没有变,豆花还是那么美味,老婆婆还是风雨无阻,价格还是一块钱一小碗,两块钱一大碗,变的只是老婆婆脸上的皱纹,深了又深,还有老婆婆的步伐,不再轻盈。
又有上百年历史的烧鹅店,代代相传,每日只限量烧制5只肥鹅,不接外卖,不送酒店,早上9点准时开门,不用两小时便卖光,下午就算早早关门大吉,也从不增加供应份额。
还有周叔开的粥店,中午11点半才开门,熬好一大锅新鲜猪杂粥,每一碗都份量满满,生鲜热辣。生意再好也不扩张,再忙也不另请帮手,周叔一定亲自下厨,为来店的每一位客人亲手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猪杂粥,让你每舀起一勺粥都能吃到最新鲜的猪杂。
水东街很旧很旧了,又很新很新,每次我回到这里,都忍不住要从街头到街尾再走一遍。
老人们固守着为商为人的根,年轻人寻找着传承开拓之道。世事变迁,最珍贵的记忆还在这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