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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大娘,过年好啊!俺来给恁磕头了!”
听着隔壁院里再次传过来的拜年声,正在炕上做着手工活的刘婶手下的动作稍作停顿,下意识地向窗外瞅了一眼。这声音天还没亮就开始了,陆陆续续地到现在还没结束。
还真是热闹啊,就是与她无关。她转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低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吱呀”,街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她怔了怔,放下手里的东西倾身望出去,就见两男一女绕过影壁墙到了院子里。
“哎呀我的老天!”看清三人模样,她惊呼一声,忙不迭地起身下炕,脚刚落地,来人已进了屋。一抬头,三张笑脸映入她的眼帘。
“婶子(奶奶)过年好!”这声音比她今天听到所有的拜年声都要悦耳。
“好好好,你们一家三口都过年好!”她高兴地应着,激动得有些手忙脚乱。
“地下冷,快上炕坐。”她亲热地招呼他们上炕,将所有吃的一股脑推到他们面前,“ 这都是你们年前来的时候拿的,你们撒野吃啊,我去捅开炉子烧点水。”
“婶子,我们都不渴,你就别忙活了。”那女人边说边跟着她到了外间。
“喝点热水暖和暖和。”刘婶边说边捅开了封着的炉子,火苗忽地窜了起来,炉里的火呼呼燃了起来,屋子里顿时多了几分热烘烘的暖意。
“小飞妈,家里冷,比不上你们在城里有暖气,等会儿就暖和了,先上炕吧。”刘婶拉着女人进了里屋,催她赶紧脱鞋上炕。
“婶子,过几天还要降温,你就别再封着炉子了,万一冻着可就麻烦了。”待她俩坐定,中年男人温和地出声。
“没事,家里平常也没啥人来,就我一个人,窝在炕上也不嫌冷,一天三顿地做饭,炕烧得热乎乎的。”刘婶不在意地说着。
也就是这几天过年了,怕万一有人来家里,她才生起了炉子。今年的煤那么贵,平日里她总归是舍不得的。
“家里煤还够烧不?要是不够让我姐夫再送点过来。”男人又问道。
“够了够了,你姐夫把秋天给恁爹买的那些煤全都送过来了,那不,都在西墙角那边,一大堆呢。”刘婶赶紧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院子的方向。
“年前不都来过了吗,起风了,天怪冷的,往这跑什么跑?”刘婶转移了话题,语气里带了些嗔怪。
“都说是年前了,今天不是过年第一天嘛,小飞也说要来给你拜个年。”
女人说罢侧出身子从桌上拿过两个盒子递到刘婶面前,“婶子,我朋友经营这个阿胶糕,我给我爸妈买的时候也给你带了两盒,你不是容易手脚冰凉嘛,据说吃这个有效果,你吃吃看怎么样。”
“我哪里用得着这个?你拿回去给大哥和嫂子吃吧。”她连忙将盒子往外推,开玩笑,她一个当保姆的哪配吃这样金贵的东西?
“哎呀,奶奶,我妈给你的你就吃吧,她这是照顾她闺蜜的生意呢。”那个叫小飞的男孩子边说边说从炕上弓腰站起来到桌子那边拿了个红色包装盒塞在刘婶手里。
“奶奶,这是我从深圳带回来的腊肠,获过国家金奖的,味道跟咱这里的香肠不一样,你尝尝,挺好吃的。”他笑眯眯地看着刘婶。
“这可怎么使得,哪能让你给我花钱!”刘婶有些慌乱地说着,拿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
“有什么使不得?我读研时你还给我压岁钱呢,现在我工作了,挣钱了,这点东西算什么。你放心,我工资高着呢。”他故意摆出一脸的得瑟。
“那奶奶就谢谢小飞了。”刘婶的眼眶突然就湿了。这时外屋传来一阵“呜呜呜”的声音,“水开了,我下去装暖瓶里。”她急匆匆地从炕沿上溜下地,逃也似地去了外屋。
小飞妈妈刚想欠身起来,就听丈夫轻咳了一声,抬眼看去,他正抬手示意她坐下。她瞬间明了,重新坐下,只扭头向屋外问:“婶子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了,你把桌子上的茶盘端到炕上就行了。”刘婶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哽咽,扯起衣角迅速拭了拭眼角。
看看小飞她不由地想到自己那两个孙子。自打去年秋天老爷子走了后,两人先后从东北回来过一次,说是怕她乍一回家孤单得慌所以回来陪陪她。
大孙子比小飞大两岁,没什么正经工作,平时就跟他妈妈一起种木耳,来的时候带了八包自己家的木耳。在家住了七天,五天都在说他朋友的手机怎么怎么的好,他的手机怎么怎么的差,当年为了给他爸治病,家里还欠了谁谁谁的钱。
一个癌症去世,一个车祸丧命,英年早逝的两个儿子都是刘婶心里永远的痛。尤其是大儿子,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两个多月的时间天天都在过鬼门关,最后不但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许多外债,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也正因为此,刘婶才会在70多岁还出去当住家保姆,四年来挣的钱大部分都贴补了两个没改嫁的儿媳妇。
幸亏她的运气好,遇到了好人家。虽然那老爷子脑中风后遗症不能完全自理,脾气不太好有时挺难伺候,可他的儿女们都通情达理,心地善良,感激她尽心尽力地伺候父亲,替他们省了不少心,一直对她非常好,在她生日和年节时候都会送她礼物还有红包,在老爷子去世后又额外给了她6000块钱,并且将家里的冰箱、电视、橱柜等所有她能用得上的东西都给她送了过来,过年前还来给她送了很多的年货。
大孙子在她面前说了那么多,她心里自然很明白是什么意思,就拿了3000块钱给他,于是第二天大孙子就喜滋滋地回了东北。
大孙子走后第三天小孙子就来了,直接就说自己高三毕业了,他舅舅在日本打工,给他办理去日本上大学。她实在不懂干嘛要去日本上学,但却明白自己该掏钱,至少也得5000元吧。
小飞妈给的那6000块钱只剩下3000元,她只好让老爷子家的二嫚女婿帮她去银行提了2000块钱(她享受低保不能有存款,所有的钱都存在二嫚名下)。
“你那俩儿媳妇也真好意思,打发孩子来跟你这老人家要钱,往后你这钱就是花一分少一分了,你要好好存着,别等到用钱的时候抓瞎了,你那两个儿媳妇和俩孙子怕是哪个也顾不上你。”
二嫚来送钱时曾这样跟她说过,可她又有什么办法?毕竟都是她老刘家的血脉啊。刚刚小飞的一番举动让她心中泛起一阵酸楚,自己当年不过就是给了200钱的压岁钱,这孩子就一直记在心里,回头给她来买东西,而自己那俩孙子好像就觉得给他们钱是应该的。
唉,没法比啊!刘婶微微叹了口气,将水倒进暖瓶里,提溜着进了里屋,抬头时那脸已经笑成一朵菊花。
“小飞妈,你来下茶叶吧,这茶还是你大姐年前让你二姐捎来的。”
“大姐捎来的一定是好茶。”小飞妈边说边将茶泡好,先给刘婶倒了一杯,“婶子,你尝尝。”
“嗯嗯嗯,”刘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以前老爷子特别喜欢喝茶,也曾让她喝过,她当时觉得又苦又涩,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但是今天她却喝出了一丝甜味。
“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小飞妈妈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子,“婶子,上次过来我不是要了你的身份证说要给你办保险嘛,这是你的身份证还有保单,这是一份专门针对老年人的中老年意外险,包含了意外伤害、意外医疗、意外重症病房住院津贴、意外伤害救护车费用等保障,你拿好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交给刘婶。
“这个要多少钱啊?”刘婶有些担心地问。
“这个是一年一交,我给你选了赔付最多的那档,每年也就300多块,不用你操心,我们会一直交下去的。”
“这怎么行!”刘婶将文件袋放到炕上,站起身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转身到桌子那边去开抽屉,“我拿钱给你。”
“好了刘婶,那天我们不是说过以后就是真亲戚了?一年不到400块钱,我们做晚辈的还不应该拿?”小飞妈妈赶紧拉住她的手,“还是你不愿意认我们这门亲戚?”
“我怎么能不愿意……”
“那就啥也别说了,”小飞妈妈打断了刘婶的话,“你以后多给我烙几张饼就行了,我最喜欢吃你烙的饼了。”
“好好好,不说了,我这就去和面去。”刘婶转身就要出去,小飞妈妈又把她拉住了。
“今天先不要做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说罢一家三口摆出了要走的姿势。
“走什么走,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吃了饭再走。”刘婶拦在门口说。
“下次吧,我哥他们一家子都在我妈家,中午等我们回去吃饭呢。”小飞妈妈拉着刘婶的手说,“对不起,过年不能跟你一起吃顿饭。”
“看我都糊涂了,今天怎么能留你们在这里吃饭?那就赶紧走吧,别让大哥和嫂子他们在家等急了,代我问他们过年好啊!”
将一家三口送到门外,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的车子开远,直到看不见影。
“老四家的,刚才是城里那家人又来了?”刘婶刚要回家,隔壁门口站着的几个老太太过来问她。
“嗯,来给我拜年呢。”刘婶高兴地说,“都来家坐坐吧。”
“行,咱去坐坐。”几个老太太跟着刘婶进了门,“你可真有福气,摊上了家好人……”
太阳升得老高了,照在几人的背上,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