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四叔

吃过早饭,来到阳台,看看沐浴在阳光下的花花草草,我端个小凳子,坐下来,把需要换盆的换盆,需要浇水的浇浇水,需要上肥的上上肥,一切打理妥当,我想坐下来好好的看会书,可是脑袋瓜就像浆糊一样,无精打采,睡思沉沉,实在看不下去。

因我一人在家,中午不需要烧饭,索性躺倒床上,不一会就迷迷糊糊进入浅睡眠状态,但我觉得意识还有点朦朦胧胧的,不知道是自己在想象中还是那么快就进入梦境中了:只见自己走在大街上,然后进入一家像城堡一样的店面,四顾打量一番,发现有一个熟人带着她的孩子在玩,寒暄几句后,我们一同出来,走着走着,我们找不到路了,穿过几间昏暗不堪的屋子,终于找到一个小门,打开门一看,外面下着小雨,正在这时,我突然看见了我的四叔,我惊讶的问到:四叔,你怎么在这里?只听到我四叔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醒来时我已记不清了说什么了),我看到雨水溅落在我四叔背后的衣服上,我忙不迭地拍打着,后来不知道怎么我们又离开了,再接着又不知道怎么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的,马路都被雪厚厚的覆盖着,我又拿着铁锹准备铲雪,这时有几个人上来不让我铲雪,我哭着跟他们说:我四叔腿脚不好(晚年有严重的关节炎,走路都需拄着拐杖),我要铲一条路让他走,不然他会滑倒的,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越哭越伤心,最后竟然把我自己哭醒了,醒来一摸,我真的是满脸泪水,想想刚才的梦境依然很清晰的记得。

我很是纳闷,思绪半天,不得其解,我怎么会做这个梦呢?难道是四叔在怪我清明没有回去看他?没有回去送纸钱给他吗?还是有什么征兆呢?

睡意全无,有关四叔的点点滴滴一股脑儿涌现在我的脑海中,记忆的闸门打开了。

我的四叔兄弟姐妹六个,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也就是我老爸),大姐和妹妹在粮食过关时饿死了,二姐嫁在遥远的秀美的江南,好多年都不曾见一面。

我四叔与我大伯关系不大好,俩人说话,三句不到就会抬杠,死呛。可是在我大伯的葬礼上,我四叔的一个举动感动了每个人,在火化炉前,我们在和大伯作最后的告别,到我四叔时,只见他默默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掀开大伯的寿衣,把烟放到大伯贴近胸口的位置,嘴里还念叨着:慢慢抽吧。

感人至深!亲情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割舍不断。

至于和我爸,虽然四叔自己是哥哥,但是很听我爸这个弟弟的话,我爸对他也最好,平时生病啥的,都是我爸照顾。

我四叔脑子不太好,用我们这里的话说就是有点二楞头,一根筋那样,甚至还有过之而不及,终生未婚,无儿无女,形单影只,孤苦一生。

据我爸妈说我四叔小时候是定过娃娃亲的,只不过在粮食过关,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人人自危,人人都不能自保的情况下,再加上爹妈又死的早,其他人谁又有能力去帮助他呢?

我父亲又说,后来日子好过时,去找过那人家,但为时已晚,那家人以为我四叔早已饿死了,就把女儿另嫁他人,后来又给婆家虐待致死,唉,可怜,一个悲剧的人生。

我四叔一生的命运用多舛,曲折坎坷,多灾多难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一生生过三次大病,做过三次手术,还得过精神病,还有一次把降糖药喝多了,休克,差点直接去了天堂,多亏我大哥打120急救,才挽回了我四叔的命,至于小病小灾就不用说了,总之不断。

由于一个人生活,生活没有规律,二三十岁时就得过胃穿孔。

我妈说一天中午刚吃过饭,就听到他痛苦的喊叫声,跑过去一看,我四叔捂着肚子,面色煞白地躺在地下,痛的直打滚,后来赶紧找人扎担架,抬到几十里路外的县城医院去治疗,医生说再迟点来就没命了,吃下去的面条都已经漏到腹腔里去了,可以想想当时有多疼啊!我四叔打赤膊时,都能看到一条长长的凹凸不平的刀疤像蜈蚣一样爬在肚皮上,触目惊心。

一次是阑尾炎手术,还有一次是得了疝气。

这三种病都是急性发作,发作时都是疼的要死人命的病,唉,可以想想得到,我可怜的四叔光光这三次就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受过多大的罪了。

由于没有老婆的料理,没有孩子的牵绊,再加上自身的懒惰,再加上那个年代的特殊,物质的匮乏,小时候的我们经常看到他吃饭时,什么菜也没有,就是白米饭就着白米饭,我爸妈心肠软,虽然怒其不争,气他懒散,不自己种点菜,但每次只要我们家烧点好吃的,也还是叫我们送点给他,只是那时候我们家人口多,也穷的叮当响,又能有什么好吃的呢?无外乎就是炒点自家菜园里种的疏菜,偶尔加点荤菜罢了。

有时我四叔趁我妈不在家,就叫我们悄悄的掏点咸菜给他,平时妈妈知道就装不知道,偶尔还主动叫我们送过去,可要是四叔二楞头犯了,和我妈妈吵架,妈妈不让,我们就不敢了,那四叔只能白米饭就着白米饭吃了,想想真是可怜。

还有经常看到他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冬天的棉袄里面的棉絮都露出来了,就那样不缝不补的穿着(我妈妈因为孩子多,整天就像个陀螺一样转着,也没时间给他缝缝补补),还有总是看到他拖着个鞋子,啪嗒啪嗒的,经常看到他脚后跟裂着个大口子,有时都浸出血,一掂一掂的走着,看着都疼,就是现在写到这里,我心都疼,眼圈泛红,想哭,那样孤苦的生活怎么能过下去啊!唉,这真的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吧。

随着我们这几个侄男侄女长大,有能力了,我们家的生活,四叔的生活都好过多了。

我四叔因为脑子不好使,随着岁数增大,越发严重,几次都差点把屋子给烧着了,为了以防万一,我父亲到村上,到乡里去跑,求爷爷拜奶奶的去找人,想把我四叔送到敬老院去,经过不停的奔波,最后终于大功告成。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可没想到过着那样孤苦生活的我四叔还不愿意去,在敬老院不管孬好,最起码衣食无忧,吃住不愁吧,可不明白我四叔就是不愿离开那个破烂不堪的家,也许就是一种恋家情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吧。

经过几经劝说,在保证不是不要他的情况下,终于在某一天,我父亲把恋恋不舍家园的四叔送到敬老院去了,暂时总算放点心了。

有时间父亲就带着我们几个侄男侄女买点吃的,喝的,穿的,轮流去看他,陪陪他,让他依然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可是好景不长,院长几次把我父亲找去谈话,坚决要求把我四叔领回来,说我四叔性格孤僻,与人不和,又好斗,经常在里面闹事,里面的人都怕他,视他为危险人物,是个令院长头疼的人。最后经过我父亲不断的赔礼道歉,说好话,送好礼,总算又能留下来了。

后来由于城市大建设,我四叔所在的乡镇敬老院撤除,政府把这一批孤寡老人又转到经开区的敬老院,再后来这个敬老院又要拆迁,这一次就像流放一样,我年老的四叔连同还健在的几位老人一起被送到一两百公里以外的地方,一个新建的敬老院。

那天我们都去送行了,知道这一去,见面的机会不多了,这么远,平时我们肯定不能像原来那样经常去看他了,年老体衰,腿脚又不方便,可怜的我的四叔一个人在那里,更加的孤独寂寞了。

每次去看他,回来我都要难过好几天,想到他那样孤苦无依,那样形单影只,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里,我都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可是我又不能怎样,无能为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去年的一天,我在上班时突然接到老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敬老院叫我们赶紧去看看,说我的四叔不好了,估计大限已到,也就在这几天了。

一路颠簸,一路都不说话,个个心情都沉重的很。当看到我四叔的时候,我早已经泪流满面了,嚎啕大哭,心痛无比,太可怜了,一个人就那样瘦骨嶙峋的躺在床上,眼窝深陷,嘴巴微张,嘴唇干裂,胡子拉碴,为数不多的头发结在一起,长长的手指甲缝里都是黑黑的脏物。四叔看到我们亲人来了,眼角流下了泪水,他那时还能小声说话,我问他可要喝水,他点点头,眼睛望着杯子,我赶紧倒水,我难过的不能自已,一边抹泪一边不停的吹风,希望热水能快点凉,平时肯定没人给他喝水,极度渴了。等水能喝了,我小心翼翼的扶他稍稍坐起,喂给他喝,只见我可怜的四叔喝几口喘一会,一下子把一杯水都喝下去了,看到此情此景,我们每个人都要崩溃了,虽然平时我们就送过礼,找过院长,叫他多关照关照我四叔,看来还是无济于事,无儿无女的老人,这个时候无人照顾是多么伤心难过啊!

喝过水平静下来后,求生欲望非常强烈的四叔要我们把他送到大医院去看看,说小医院不行(刚从镇上医院回来),我们只好骗他说:医生说不要去医院了,好好躺着,慢慢调养调养就好了,可是他不知道医生已经告知我们了,要我们家人做好后事准备,油尽灯枯,大限已到,生老病死,自然界的规则,人人不可避免。

这个时候,没人在跟前照顾实在不能放心,也不能忍心离去,自那天晚上,我的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就留下来陪伴,照顾,我们心里多少好过些。

几天后,我可怜的四叔走完了他八十岁苦难深重的人生旅程。

四叔您的离去对您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从此您不再孤单 ,不再被病痛折磨了……

我们对您的那份牵挂随着您的离去也彻底的了却了…

我可怜的四叔,但愿您来生无病无灾,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大家庭,享受着妻贤子肖,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愿天堂里的四叔能和大伯及左邻右舍,那些熟悉的亲人们愉快的和睦相处,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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