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吟风
一 索命信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
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马车缓缓经过热闹的巷口,恰逢一个戏班小童在登台吟唱,那小童也不过八九岁的光景,眼神中的疏离与冷漠煞是让人心疼。
金蝉儿默默放下帘子,遥想十几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街头,唱着一首思乡之曲,被师娘买回家中。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那我给你取个罢。嗓子像那树上的蝉鸣一般好听,就叫蝉儿好不好?”
“好。”
师娘领了她回家,给她换上好看的衣服,蝉儿不曾说一句感谢,她对这个陌生的园子充满了戒备,大概过不了多久,买她回来的这个女人又会把她转卖给下一个人贩子,她早已习惯了漂泊的生活。
闲云庄当真是悠闲之地,蝉儿刚来,谁也不认识,总是一个人在园子里乱钻,看师兄师姐们练剑、做晨课。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在后园找一棵大树,躺在树下睡觉。
这样的日子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也好。有一天蝉儿醒来,见师娘捧着一本书坐在她身边,便默默地抱着腿坐起来,也不言语。师娘读书的样子真好看,阳光轻轻地舔舐她的衣角,师娘动作柔柔地,仿佛怕惊到一边沐浴阳光的鸟儿。
一本读完,见蝉儿醒了,便合上书,想要摸摸她乱蓬蓬的头发,蝉儿便要往后躲。
师娘见状,笑了起来:“师娘给你讲个故事吧,那是发生在几年前了。师娘的小女儿被人贩子拐了去,这么多年一点音讯都没有,直到那天在街头看见了你,我一眼便认出了你,你就是我多年前丢了的女儿呀。”
蝉儿突然有些慌:“你骗人,你说我是你的女儿,那我身上可有什么标记?”
师娘笑的前仰后合:“娘的孩子,娘一眼就认出来了,哪里需要什么标记呀!”
摇摇头甩掉回忆,忽然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师妹!小师妹!是你么,你怎么也来了?莫不是也收到了那张催命的破纸?”金蝉儿闻声下了马车,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闲云庄的三弟子石柏谦。
话说当日那石柏谦尚在徜徉温柔之乡,一纸夺命书飘然而下,端端正正地落在了美人儿的怀里,上面用朱砂写就几个小字:
八月十五,欲邀阁下白溪赏月。
落款是易氏后人。
寥寥数字,只让他头皮发麻,他石柏谦隐姓埋名多年,这夺命鬼怎知他在此处?
说话间,石柏谦扛着一柄重剑,大咧咧走到蝉儿面前,顺手结了车钱,还大方地给了几个铜板的小费。
“十五年没见了,师兄豪爽的性格倒是一点都没变。”蝉儿失笑,“我并没有收到信,只是听说师娘可能尚在人世,便想来此地寻她看看,也许有些线索。”
饶是石柏谦如此大条,听闻此言也是一滞,眼神有些暗淡:“不可能,也不怕你笑话,当年我老石胆小,没敢跟出去,后来我去后山寻他们,只看见,只看见……”一地的碎肉,没有半点人形。
金蝉儿不禁急道:“当年的事情我也听闻了一二,你真的看见师娘的尸体了吗?”
石柏谦老脸一阵胀红:“虽没看见,可那一地的……”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没有尸体便是有生还的可能。”金蝉儿一口截断。
当下一阵沉默,二人便要找个客栈住下。
鸿月楼是白溪最大的酒楼,说是酒楼,却素雅的很,围栏竹凳,纱屏将大堂隔成了一个个开放的小间,饶有情调。金蝉儿二人安顿妥当后,便直奔此地。
鸿月楼虽平日里生意便远远好于其他,但是像今天这般座无虚席倒是头一遭,那掌柜也是见过大世面,知道在座诸位个个惹不得,一不留神,别说酒楼,只怕性命也是难保。遂快快吩咐下去,今晚一定小心伺候,万不可有半点怠慢。
易轻风正在宽敞的内仓小憩,表情无比惬意,水上几日缓慢悠闲的前行,让他的伤势好了大半。
有人顺着走廊缓步走过来,易轻风耳朵一动,睁开了眼睛。来人是杜清平,一个好管闲事的捕头,易轻风看了他一眼,舒服地翻了个身,又兀自闭上了眼睛。
杜清平也不气恼,在一旁坐下来。
易轻风不情愿地睁开眼,懒洋洋地问:“有何指教?”
杜清平登时哭笑不得,自己费心费力照顾他几天,他倒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当下开口:“少侠身体好些了么?”
易轻风默运了一口气,除了胸口遭到重击的位置真气略有阻滞,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通畅,不禁大为兴奋。
“好多了,你那药还真神了,我现在就跟没受过伤一般,还有么?”
十多日前,奄奄一息的易轻风在码头被杜清平发现,身上满是可怖的伤痕,幸亏遇到一个云游天下的神医相救,否则,杜清平还真不敢保证以自己的功力能不能救活这个少年。
“你当这是糖豆呢,再说此药也并非我所赠,要感谢,便去谢那云游神医吧。”杜清平摇摇头。
一阵香气飘来,易轻风登时来了精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爬起身来,拿过榻边的长刀,便直直地奔着那香气的源头而去。杜清平摇摇头,跟在他身后,自这少年醒来后,绝口不提当日之事,也浑不在意自己身在何处,只有一日三餐雷打不动。
今日的午餐是鱼粥,江里的鱼跟普通水洼里的鱼味道不同,肉更筋道一些,杜清平跟出来时,易轻风已经自顾盛好了第二碗粥。
“真是好手艺,若能天天吃到你煮的饭,那可真是最大的享受。”易轻风一边吃一边连连夸奖,那厨娘面色早已绯红,频频向他暗送秋波,可惜他本人毫无察觉。
午饭后,易轻风走到甲板上向前方张望,杜清平紧随其后。只见江边层峦玉树,山峰直至天际,山石在头顶几乎相接,形成一线天,磅礴大气,前方似乎隐隐可见码头。
那船家正在船头指挥搬运货物,见他两人过来,便笑着说道:“小人刚要来告诉两位少侠,前方不远处就到白溪镇码头了,商船就在那里靠岸,二位少侠你看……”
杜清平会意,伸手去摸银子,却尴尬地发现荷包落在了船舱里,于是准备回去取。
易轻风却满不在乎地伸手入怀:“不就是船钱么,还怕我赖掉不成,给你,连他的一并结了吧。”
船家接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岂敢岂敢,小的只是怕您贵人多忘事。”
易轻风轻哼:“分明是怕我赖账。”说罢也不再理他,转向杜清平:“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这船钱我请你。”说罢便不再理会二人,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开始打坐练功。
杜清平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抱拳感谢。船家则一直在旁边陪着笑脸。
下午,码头已近在眼前,易轻风终于睁开了眼睛,拿起身边的细长的佩刀,在甲板上溜达。他饶有兴趣地倚着一根桅杆看船上的工人来来回回地忙碌着准备靠岸。一个又一个的箱子被提前搬上了甲板,看起来似乎很轻。
易轻风登时好奇心大作,伸手欲打开一个一探究竟,却被一个搬货的伙计急急拦住。
易轻风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伙计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小的只是拿工钱听人使唤,当家的并未告知箱子里所装何物,不过商船多运粮食物资,想来箱子里应该是粮食吧。”
杜清平看在眼里,心中也有疑问。
粮食怎么可能这么轻?
易轻风见伙计目光躲闪,心中早已猜到了七八分,当下也懒得多问,只问道:“还有多久靠岸?”
伙计看他并不与自己为难,松了口气,连忙答道:“不远了,绕过这个峡口,前面就到了。”
白溪镇地方虽小,景色却好看的很。因为背靠长江,几乎半个小镇都临着江边,几乎随处都能看到奔流的江水,更是有许多酒家临着江边而建,江上的风一吹,别有一番风味。没等商船停稳,易轻风便跳上岸来。
时逢春夏交季,江两岸长满了绿树青藤,岸边更是装点的如同翡翠仙境,形态各异的岩石仿佛深林中的精灵,如此美景,不禁让人看得呆了。
收回目光,易轻风发现码头边商船虽已抛锚靠岸,却并不急着卸下货物,反而鬼鬼祟祟上去了几个人加强守卫。
管它呢,易轻风轻哼一声,无所谓地移开目光,低头发现一个小孩跑到了自己面前。小孩递到他手里一个紫檀木匣。
易轻风疑惑地伸手打开木匣,匣子里面板板正正地装着一封信和一个小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