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风铃二十

河中所有还没有上岸的战士都立了起来，举枪朝敌人射击。他们知道这是唯一可能给孩子带来生机的办法——吸引敌人的火力，给连长创造救“妞妞”的机会！

马文翠流着泪大声命令着，“不要站起来！赶快上岸卧倒！不要再管孩子了！”

她明白，小崔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他已经为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付出了只有１８岁的生命。他用１８岁的生命，为另外一个只有１８天的生命，流尽了最后一滴热血。她不能再眼看几十个“１８岁”的生命，为自己一个１８天的孩子牺牲！

马文翠也在河里直立起来，用驳壳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颅，厉声高喝：“马上服从命令！否则我就开枪了！”

警卫员小李突然从水里跃起，扑飞了马文翠手中的枪。

靠近的几个战士重新扑回来了。三个战士，冲向张连长和孩子，两个扑向马文翠。

一个河浪打来，妞妞被浪蜂高高抛到了半空。接着又是第二个大浪正在涌来，妞妞正在从浪峰上落下来，一旦被第二个河浪击中，就可能葬身河底。

张连长不顾一切，扑了出去，伸出双臂，临空接住了孩子。他和小崔一样，把孩子托在自己的胸口，踏着水朝对岸走去，丝毫不去躲避不断擦身而过的枪弹。

三个赶来援救的战士，在张连长身后也站了起来，他们的身体紧靠在一起，端着枪，不断射击。他们用身躯构成了一道掩体，阻挡射向孩子的子弹。

马文翠终于推开了身边的警卫员，她奋力朝着莲花滨那个方向扑回去，她在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吸引敌人火力，为了战友，也为了自己那个18天的妞妞。

对岸的鬼子立刻将火力转向了马文翠，密集的火力罩住了马文翠在河面的身影。警卫员小李也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自己的首长奋力冲过去。又是几个已经上岸的战士重新扑进了玉清河，河岸上所有的战士们都站起身来，端着枪拼命地朝对岸的敌人开火。岸上、水中，一个又一个的战士倒下去……

马文翠在水面中站起来，泛着鲜血的玉清河水，冲涮着她纤弱的身躯，灰布的新四军军装上，已经被子弹穿了几个洞。马文翠的左臂上流着血，她却还是顽强地朝着对岸走去，一面走，一面举着驳壳枪射击。

对岸的敌人在一瞬间竟然停止了射击。他们不明白河中心的这名新四军指挥员，为什么已经快要上岸了，却又返回身来？

小李终于冲到了马文翠身边，他跃起身，第三次将马文翠按倒在河水里。

张连长在战友的掩护下，终于顺利把妞妞姐送上了河岸，自己又扑回头来营救政委。

敌人终于明白了马文翠的目的，立刻重新对着河中心开火。扑到马文翠身边的两个战士，警卫员小李，还有跟在张连长身后冲杀回来的战士们，簇拥在马文翠身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纷纷直起身，端着手中武器，顽强地与敌人展开生死搏杀……

突然一阵一阵的马蹄声响起，对岸突然重新响起激烈的枪炮声，接着是嘹亮的军号声。敌人的背后杀出了新四军主力，猎猎战旗迎面飞舞，几百名新四军战士从背后冲出来。接着数百匹战马从战士们身边擦过，扑进了玉清河，马蹄飞溅起无数的美丽浪花。骑兵战士手中的马刀，舞起一片银光。

“哒哒滴哒，滴滴哒哒哒哒哒。”

在振奋人心的军号后，是更加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冲啊！杀！”

马文翠在河里，推开正要给自己包扎的小李，将打空了弹夹的驳壳枪插在腰上，顺手撕下军衣的前襟，在自己左臂上扎了一下，然后，抽出背上的红缨大刀，大喊一声。

“同志们，骑兵团和主力师赶来了。跟我杀回去，给崔子婴同志报仇！”

马文翠喊完，奋力冲向对岸，几十名战士紧随其后。

已经上岸的战士们，也纷纷扑进玉清河，重新杀向莲花滨。

“杀鬼子，给崔子婴报仇！”

瞬息万变的战局发生了逆转，偷袭军部医院的机械化大队没有得逞，反而被及时赶来的新四军主力彻底消灭了。

当马文翠从张连长的手中，重新接过孩子的时候，她看着包裹外面殷虹的血迹，包裹已经被染满战士们鲜血的玉清河水浸湿了，包裹里面的妞妞却安然无恙地睡着了。望着女儿安详的小脸，马文翠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

马文翠收回了自己的遐思，轻轻给儿子塞好被子角，坐到了床前，看着外面明媚的月亮。

她是在严中华确实已经牺牲的情况后，第二天，接到了组织上的电话。

“马文翠同志，我们很沉痛地告诉你一个情况。严中华同志在代表解放军进长沙城谈判成功后，被叛徒出卖，遭到了长沙军统站的逮捕。严中华同志坚贞不屈，在最危急的情况下，还是通过军统站内线送出了谈判文件。但是很不幸，他在长沙和平解放的前三天，被杀害了。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伤害他的是长沙军统站站长楚精忠。”

马文翠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惊呆了。自己的丈夫竟然没有来得及看自己儿子一眼，就牺牲在黎明之前。更加让马文翠无法接受的一个事实是，杀害严中华的竟然是他二十多年前的好兄弟、战友、同学楚精忠。

马文翠不仅知道楚精忠这个人，而且认识他。

1925年马文翠随着自己的爱人严中华，还有同窗好友楚精忠，一起到了广州投身大革命。严中华和楚精忠一起进入黄埔军校，马文翠在广州加入共青团。

马文翠还在故乡南浔的时候，就知道严中华有个同窗好友叫楚精忠。

大革命失败后，马文翠随着严中华带出来的一部分同学转战多地，最后进入闽浙赣。随后又参加了长征。以后，严中华和马文翠都进入了新四军，回到江南抗日。只是自从1927年，他们和楚精忠分开后，就再也没有了关于他的消息。

马文翠做梦也想不到，楚精忠不仅留在了国民党军队，居然还加入了军统，成了军统站的站长，更想不到他回亲自杀害了自己昔日的同窗好友。

马文翠是个非常坚强的战士，也是新四军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不止一次让日寇听到她的名字，都闻风丧胆。她忍住了自己的全部悲痛，独自带大了儿女们。

今天看着自己小儿子终于长大了，而且也要走向前线，去完成父亲的遗愿，马文翠感到无比欣慰。

马文翠在登东住了两天，彻彻底底和儿子深谈了几次，然后回国了。她很忙，担负着重要的国防工程，使命让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儿女情长。

严昆仑恢复真的很快，半个月之后，已经下床了。刘大夫同意他可以下床做一些适当活动，这样可以恢复的更好。

严昆仑在负伤住院的第七天，终于可以坐起来的时候，给楚紫嫣写去了第一封信。这封信写得很艰难，胸部的伤，让他很难用力，可是他还是写完了这封信。他要遵守自己的诺言，给楚紫嫣报个平安。

这也是严昆仑与楚紫嫣之间的第一封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