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个盛夏。福建鹰厦铁路员工陆连发,在砍伐铁路边的杂草树木时,不小心捅了马蜂窝。“嗡”的一声,猝不及防的马蜂四散开来,又迅速聚拢,疯狂地朝陆连发扑来。
虽然跑的够快,但陆连发还是被蜇了好几下。山里的野蜂毒性极强,陆连发遭了殃:整张脸肿得像馒头,眼睛只剩一条缝,腰部也被狠狠蛰了好几下。胸闷、恶心、呕吐、头晕、头痛,整整三天三夜,陆连发处于半昏迷状态,大小便都要家人搀扶。
随着蜂毒渐渐消散,陆连发惊喜地发现:缠扰自己多年的腰痛老毛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从此,不管干活儿多辛苦,腰杆都很少再痛。“野蜂治好了我的腰疼老毛病,我还要感谢野蜂呢!”
我们来晚了!
今年已经95岁高龄的陆连发,基本失去了听力和语言表达能力。幸好,家人拿出了老人珍藏的一个小布袋。
如果时光可以收纳,陆连发此生最荣耀、最壮烈,也最自豪的那段人生,都存放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布袋里。
他轻轻打开小布袋,仿佛打开了一个魔盒,硝烟、战火、轰鸣、铁与血的气息弥漫开来:军功章、修建鹰厦铁路的劳动竞赛奖章等,仍然放射着光泽。
老人举到跟前仔细端详,久久不愿放下,眼里噙满泪水……
1957年4月12日,鹰厦铁路投入运行,福建不通火车的历史宣告终结!
64年默默守护,64年畅通无阻。包括陆连发在内的鹰厦铁路人,将心血和汗水抛洒在铁轨间,确保了钢铁大动脉的畅通无阻!
01 鹰厦铁路三件宝,蚊子老鼠割人草
“鹰厦铁路三件宝,蚊子老鼠割人草”。开通早期,福建管内的铁路人,着实吃了很多苦。
住,是一大难题。房子大多是用竹篾搭起来后,里外各糊上一层掺有稻草的黄泥巴。山区的冬夜,经常有人被冻醒,往火盆里加几块木炭或柴禾继续睡。
夏天,毒辣辣的日头炙烤一整天,竹篾房像个大蒸笼,热得无法入睡,人手一把大蒲扇。晚上,山里的蚊子个个吃得肚子溜圆,熟睡中的人翻个身,有时能压死几只飞不动的胖蚊子。
更让人头疼得是老鼠。山里老鼠多,普遍体型大。在竹篾屋顶跑动时,屋顶甚至会轻微抖动。老鼠咬衣服、啃桌子,甚至咬伤过正在熟睡中的职工。
有一次,半睡半醒状态的叶文章,感觉床边的墙上有只老鼠,他暗中捏紧拳头,运足气力,突然快速地挥出拳去,结结实实打中了老鼠。被打死的老鼠堪称“巨无霸”:体长足有三四十厘米,尾巴如筷子般粗细,远远看去像一只大猫。
众人夸赞叶文章力气大、拳头硬、出手快,他却有些后怕:“幸亏没睡着,要是睡着了被咬一口,可真够受的!”
从此,叶文章晚上睡觉时,老是担心会有老鼠来找自己“报仇”。一向脑袋挨着枕头,不出10分钟就能入睡的他,居然失眠了。
饱受失眠煎熬的叶文章,设法找来老鼠药,放置在房前屋后。第二天,到处是死老鼠,数了数,居然有200多只。
还有“割人草”。时隔30多年,在铁路边长大的王斯水,仍然对割人草的厉害心有余悸:“像锯子一样锋利,稍不注意就会把手割开一道口子,钻心的疼!”
南方气候湿润,插根筷子都能发芽、丢粒谷子就能长苗。夏天,铁路边的割人草疯长,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们,父亲一声招呼,就跟着去线路上拔草。
割人草非常难拔,手很容易就被割出口子。小小的铁路少年、坚强的铁路少年,学着父辈的样子,咬着牙、忍着痛,抓一把土敷在伤口上,又继续拔草。
双腿蹲得麻了,坐在地上继续拔;渴了,跑到附近溪边,捧起山泉水就喝;双手火辣辣地疼,就扯块布条缠上。都是十来岁的孩子,晒得黑不溜秋,累得东倒西歪,却没有人偷懒、叫苦。
铁路人拔草、清水沟,最怕的是野蜂。大山里的野蜂,其凶狠超乎寻常。
与陆连发被野蜂攻击后,多年的腰痛老毛病奇迹般地不治而愈比起来,有个工友的运气就差了许多。这位工友身体精壮像头牛,有一次被成群的野蜂攻击,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大喊一声“我不行啦,救命!”随后就像截木桩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工友们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乡下土郎中的诊所里,每天采来中草药捣烂,敷在被蛰伤的部位。整整过了10天才恢复过来,从此谈蜂色变。
02 大胃王,雨夜智退豺狗
叶文章是有名的大胃王和大力士:他的饭量有多大呢?班组职工利用休息时间帮村民插秧,村民把午饭送到田间地头,他敞开肚皮吃,曾经一顿饭吃过八海碗约一斤六两米饭。晚饭更是吃过满满当当一盆、大概五斤左右的糍粑,在方圆几十里声名大噪。
食量大、力不亏,他的力气有多大呢?当时的木枕都是东北松制成的,密度高、硬度大,他可以铆足气力,挥起道钉锤,三下就能将一根道钉砸进枕木,其他人最少也要五六下。约两百来斤的木枕,他可以扛起来就跑。
叶文章这把子好力气,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有天晚上九点多,他冒雨巡道,走到一个小半径曲线,听到不远处传来石头从山上滚落的声响,小心翼翼走到近前才发现:一块磨盘大小、三五百斤重的大石头,卧在线路中间。
他先在两端设置好防护,随后把道钉锤反过来当撬棍,两只脚蹬在钢轨上,身子几乎扑在石头上,用尽所有力气,把石块一寸寸往外挪。约15分钟过后,石头被挪到了安全地带,叶文章又赶紧撤掉防护。
10多分钟后,一列火车驶过。雨中的叶文章手持马灯接车,火车司机拉响汽笛致意,那个瞬间,他的自豪感爆棚。
豺狗是陆地上最强大的动物群体,其敏捷胜于豹、残忍超过狼、智慧强过狐狸、体力胜过鬣狗,更重要的是拥有团队协作、契而不舍的高超战术。象群见了百兽之王的狮子,会勇敢地迎上去驱赶,碰到豺狗却躲得远远的。
最惊险的一次,叶文章与四只豺狗不期而遇。当时,双方相距二三十米远,对峙片刻之后,豺狗开始逼近。叶文章甚至看清了豺狗尖利的獠牙与丑陋的嘴脸。冷雨如箭,在风中乱飞,更渲染出几分恐惧。
心怦怦狂跳,手在簌簌发抖。叶文章的手里,只有一把道钉锤、一盏马灯,远远不是豺狗的对手。
急中生智,他把马灯放在枕木头上,然后抡起道钉锤,拼尽全力敲了一下钢轨。突如其来的脆响,把豺狗们吓得停止了逼近。叶文章更加疯狂地敲击钢轨,嘴里还发出奇奇怪怪的呼叫。
闪电划破夜空,好似在清点对阵双方的力量。紧接着是一声炸雷,雨势明显大了许多。或许这四只豺狗仅仅是路过,或许是叶文章的气场确实够壮,豺狗们先是后退几步,接着转身跑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又怕又累的叶文章双腿一软,瘫坐在了钢轨上。喉咙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他仰起头,张开嘴,大口大口吞咽雨水……
03 铁道线旁,蒲公英轻舞飞扬
1956年,修建鹰厦铁路时,王昭峻的后背严重受伤,血流如注。他哭得像个孩子:“干不了活儿怎么办?鹰厦线还没修成呢!”
鹰厦铁路开通后,王昭峻转业到华桥养路工区,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
退休了。单位安排王昭峻到县城居住,他不肯。他离不开这两根铁轨。他喜欢泡一壶老茶,坐在小板凳上,看火车轰隆隆驶过,看了一趟又一趟,看了一年又一年,怎么也看不够。
春去秋来,岁月如刀。鹰厦线第一代铁路人渐渐老去了,一个接一个退休了。这些在铁路上忙忙碌碌大半辈子的老人们,突然闲下来之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舒坦。
他们又结伴来到线路上,成为义务巡道工。买菜买米、来来去去的路上,低着头,从一根枕木到另一根枕木,每一步的步距都是79厘米。看到松动的螺栓,就猫下腰去做个记号,觉得不太对劲儿的地方,便双膝跪在钢轨上,俯下身去看方向和高低……
王洛忠永远地走了。扛过枪、打过仗的他,在血与火、生与死的锤炼中,成为铁一般的汉子。在战场上被炸伤的后背,每逢阴雨天气就隐隐作痛。他只是淡淡一笑、总是淡淡一笑、永远淡淡一笑:“那么多活生生、年轻轻的战友,在眼前牺牲,而我活下来了,这点伤又算什么?”
他静静地走了,没有选择叶落归根回到山东老家,而是长眠在大板沟那段14.5公里的铁道线旁。他的墓地在一座小山包上,没有墓志铭,四周草木深,小小地毫不起眼,却可以俯瞰到鹰厦铁路上来来往往的火车,可以听到嘹亮的汽笛声,可以感受到火车轰隆隆驶过的震颤与欢快。
1969年,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莫裕胜牺牲了。在排除险情时,他在生死瞬间推开工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被追认为烈士。
我们从一本1970年出版的《莫裕胜》小人书里了解到,他是泡在黄连水里长大的。
1927年,莫裕胜出生在广西贺县一户姓王的人家里。在万恶的旧社会,他还没出生,父亲就被地主折磨而死。他出生以后,家里没有一粒米,母亲只好含泪把尚在襁褓中的他,送给姓莫的一户人家。
长大后,莫裕胜相继参加武工队和鹰厦铁路的修建,直至为守护这条钢铁大动脉,献出宝贵的生命。
在组织的关心和帮助下,莫裕胜的爱人把四个孩子养大成人,其中两个儿子都成了铁路人。
王昭峻的儿子王闽黔和孙女,都相继成了铁路人。王闽黔考取高级技师,培养出了一大批技术尖子;杨光富的儿子杨辉忠,成了技术能手和班组长;陈国安是鹰厦铁路开通时,驾驶第一列火车驶出厦门岛的火车司机。他逝世后,子女们把父亲安葬在铁路附近的一个山坡上。这里,每天可以看到火车穿梭往来……
采访结束时,鹰厦铁路夏日的傍晚盛装出场:柔和的夕阳将余晖播撒在大地,万物生长,遍野虫鸣。路边,微风轻拂,将一束蒲公英的种子吹散。小小的种子在空中轻舞飞扬,飘落在铁路旁、田野上。蒲公英就以这样的方式,平静地完成了生命的交接与传承。
老一辈鹰厦铁路人,正是铿锵绽放的“蒲公英”:他们远离故土,随风而来,顽强地生长、绽放、繁衍。退休后,儿女们又接过接力棒,坚守在鹰厦铁路沿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