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7年暑假开始,我就开始准备即将到来的授课内容。虽然那些内容非常简单,但我依然忐忑——学生会怎么看我?我会紧张吗?说不出话怎么办?学生捣乱怎么办……我一个人呆在即将成为我的战场的大机房一圈一圈地打转,想着一个一个的问题,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不过无论期待也罢,紧张也罢,第一节课总还是要来的。
按照惯例,初中和高中第一节计算课都应该是在教室上,讲一讲计算机课程的意义,以及今后上机的注意事项。但当我仔细回忆我三年讲台生涯的开端时,却最终在学生的提醒下发现,我的第一节课(或者说前三节课)竟然是在机房上的一节很不“正常”的临时课程(三节课同样内容,一个教案三个班)。
更让我后来很郁闷的是,我后来竟然几乎忘却了这节课的存在!——对于一个一直自诩用心投入和记忆力不错的人来说,确认这个事实挺让人郁闷。不过由于记忆深刻,第一节课的前前后后似乎就发生在不久前……
让我们回到1997年夏天十一学校实验楼三层的那个机房……
1997年的十一学校有三个计算机房,其中初一年级用的是刚刚建立不到半年的两个新机房之一,50台方正奔腾133整齐地摆放在原来的大阶梯教室里——要知道,当时P133绝对是主流甚至高端配置,我大学毕业设计不过是486。一所中学就有50台P133和50台P166给学生当机房,这把当时刚出校门的我给震得不轻!而秦老太太直接把两个机房的钥匙交给我也让我顿觉自己的皮带和肩膀都沉了不少——这些设备加起来,起码一百多万呢。
我当时的教学任务就是初一年级试验区6个班的计算机课。也许是刚刚在计算机设备上有了巨大投入,学校当时对计算机教学非常重视,推出了教师培训、课件制作、增加学生计算机课程等多项举措,其中之一就是对试验区三个班提前进行计算机基础教学的尝试。而我的第一节课,就是在刚刚启用的计算机房里,对初一年级的部分新生(就是此前我参与军训的那批孩子)在开学前提前进行计算机基本操作的讲解。
我已经找不到这节课的教案,想来大致内容应该是开关机和Windows 95的基本操作,以及进出机房的注意事项和安全撤离演练。课程内容很简单,难度也不大,因为当时在北京计算机已经有一定普及,大部分操作应该一半以上学生都基本上有所了解。不过有一点相当难忘,那就是当时上课之前的整队。
虽然当时计算机已经不算什么太稀罕的东西,但机房的管理制度还是保持了多年来的严格,比较强调卫生,尤其是灰尘——特别在中学,可想而知对于十几岁的中学生来说,如果不加任何限制和规矩,恐怕和土匪进村差别不大,那机房估计就没法看了。因此组织学生穿鞋套,成为当时每个学校的计算机老师的必备功课——从我进学校的第一天,几位老教师和领导关于“穿鞋套才能进机房”的叮嘱已经快让我的耳朵磨出了茧子,我也下定决心要让这些孩子牢记这个严格规定!所以,我计划了计算机房前面的一个门厅里,先进行整队和“穿鞋套”教育,然后再开始上课。
就这样,在第一节课开始前10分钟,我来到计算机房前的门厅里,一边等候即将蜂拥而至的学生们,一边在揣摩和体会一个老教师保持威严的神态和姿势。
于是,第一个学生进入计算机房的门厅时,看到的情景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男老师身体笔直地站在门厅的尽头,双目炯炯,身后则是“请穿鞋套进入机房”的大字告示。安静的环境、严肃的目光,很快让这个学生闭上眼睛,低着头走到一边,开始换鞋套。又一个学生叫嚷着跑进来,也和第一个一样迅速闭口,然后同样低头安静地走到墙边,穿上鞋套,在我的示意下排队……
我很得意,这正是我要的结果!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保持这种威严相当不容易。那是因为不久,我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正是两个月前我担任临时班主任时9班的几个孩子。和别人一样,他们也是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冲进门厅,抬头,然后站住的同时眼睛立即瞪圆,嘴里喊道:杨老师!
我当然知道会有这么个情况,心里也早就期待被几个“老”学生认出来的喜悦和自得;但我还是很矜持地微微点头,嘴角漾起一点笑意然后马上回归威严,算是示意知道了——按照我的预想,他们肯定会和其他人一样归队,然后悄悄地对旁边的人说:看!那就是我们当时的临时班主任……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也许是我的面目早已被这帮孩子看穿,有两个孩子压根不管我的一脸严肃和已经基本成形的队伍,一个箭步就来到我的面前:“杨老师,真的是你?”“你不是去教高一吗?”“以后是你教我们吗?”……
我已经近乎憋不住笑了!在这些纯真的笑脸和欢迎面前,我不知道如何继续保持严肃……
后来的事情我已经真的忘却了。课程很顺利,也许这就是我印象不深刻的原因吧。秦老太太期间来看了两眼,对我贯彻穿鞋套的规定和维持课堂秩序的能力甚为满意,此后又象征性听了几节课后,就完全撒手不管我上课了。
我和学生也迅速熟稔和打成一片(那些“阿姨”和大姐同事称之为“没大没小”)。至于保持严肃,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早已放弃,不过当我放下面具的时候,我发现其实学生远远没有一些老教师说的那么“蹬鼻子上脸”,总体上还是大家相得益彰。课程进行的也挺顺利,周围已经开始有人说我是天生的教师——虽然我其实天生口吃,但几乎所有人都承认,这似乎并不太影响我讲课。
就是这样,1997年的秋天,在京西一片绿色的校园里,我,真正地成了一名教师。
【写于2007年,2016年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