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时间啊，最长的一段大约是在早晨，总能干出很多活，然后还能做第一个到校的孩子。

那是几点起床的呢？对此并没有什么时间概念。

只知道，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姐妹三个把全家衣服都拢到一起，一人挑衣服，一人挑水桶，然后晃晃悠悠去到下面的小溪边。

我们住的地方，那是太爷爷那一辈建的一连排的木头房子，从山上往下看，那是好大好大一个屋顶，但其实里面，住着六个爷爷和他们的子女孙辈……我们村，都是以这样姓氏家族聚居，尤其我们家族，是后面搬迁过来的，所以，只剩下离江离河最近的这块地儿了。

早上的溪水，那个凉啊！侵入骨髓的那种。尤其是冬天的早晨，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伸手进水的人。

但是这条溪水，也是养育我们这一族人的生命之源。

他出自深山，自带山里纯净的雾霭，远远看去，溪上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那么飘渺，虚幻，从遥远的深山，带着朝岚雾气，日夜不停歇的滋养我们的族人，然后流经此地，汇入大江，去往更远的地方……

我们三个总是很自然的就能分好工。一人负责蹲在江边先洗衣服，两人负责先去担水，为什么要两人呢？因为那时候我们还只是孩子啊！水桶都有我们半人高！但我们不知道那里来的自信和力量，每次都想担的满满的，于是总是走个十来步就得换人，待回到家里，也就基本只剩下大半桶了……但我们仍然乐此不疲的要担的满满的才出发……

每天早上，先盘满水缸。然后赶回江边加入洗衣服大军。是的，早上的江边是最热闹的。婶娘们也个个都早起，担水洗衣，大家都这样，我们便也觉得，我们也该如此，倒不觉得几个八九岁的孩子，早起做这些事有什么特别了。

回头看看我的孩子们。早上恨不能她们睡多几分钟，没把饭菜都端上桌，都不舍得叫她们起床……

那时候的我们，肯定想不到还有孩子过这样的生活。可能，从来没想过。就像井底的青蛙，它哪能知道外面的天到底有多大呢？

洗衣服的时候，还可以兜着脏衣服，在我们圈出的小水池里捞小鱼仔，虽然，从来连个小虾米都没捞着过……

夏天最好了。虽然那么早太阳还没起床，但是溪上氤氲的雾气，溪水温凉的触感，还有溪边垂进水里的浆果枝桠，总能早早就带给我们甜蜜的收获。

最喜欢一种叫“pao pao “的野果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覆盆子，早上到了江边，都下水桶担子，先是去检查一下我们的”基地“里面是否有更多的收获，然后摘下一颗一颗红色饱满的浆果，就着溪水和露水，先要美美的吃上一顿，那真是人间至味，现在想来，依然回味无穷。酸酸甜甜，熟透的浆果，几乎是纯甜的……堪比人间任何一种水果。

我们总是光脚站在水里，小水池外的溪水流速总是很急，有时候一不小心冲走一件脏衣服都要奋力追赶半条小溪才能给逮回来。当然，再远都得捞回来，这是执念。有一次甚至追到了大江，一头扎进江水里，总算是给捞回来了。嗯，庆幸的是，我们都是水鸭子。

溪水里的鹅卵石们，因为常年接受这样流速的洗礼，已经变得异常光滑了。

每一颗都是不一样的。

偷偷跟你们讲，那时候的我们，听说石头也会长大，所以还偷偷挑选了一些漂亮的鹅卵石养在溪边一个小山洞里，盼望着也能看到它们长大……

我们有时候蹲，有时候趴，有时候猫着腰……溪水边也总是来来往往很多人，可是，就像这些石子一样，命运的洪流终究会带我们去到远方，对此，我深信不疑。

真的喜欢夏天的这些日子。天空总是很纯净，在太阳即将升出的那片山脉，我们总是有很多期待。连云朵也总喜欢往那边靠拢。四周本来混合了溪水声和人声，仔细一听，又仿佛空空荡荡的，连溪水声哗哗啦啦的也似乎是空寂的，听的久了，头还会有点晕晕沉沉。再看看自己泡的发皱的手指头，指尖冰冰凉，这样的凉爽，也就只有早晨才能享有。

早上溪水虽然凉，但是真的很干净，很纯粹。我们喝的水就在上游一点点，洗衣服大家都聚集在下游一点，用小石头们垒一个小池子，然后找一块稍微平整一点的大石块，这就是搓衣板了……

去年回去的时候，还特意跑到江边去看了一下，那曾经陪伴我们无数个清晨的“洗衣板”，但其实，它们早已不在。山洪隔几年就会有一次规模比较大的。虽然不至于带走我们的房子，但是溪流早已改道无数次，也没有了那么多人，一大清早欢声笑语，伴着溪水叮咚来开启一个又一个新的一天了。

现在的孩子们，早已不用顶着严寒，冒着酷暑去江边洗衣服了。

溪水叮咚去远方，流年逝去不复返。

我们的那个时代，终究已经过去了。

河边洗衣服的早晨，也过去了。

太阳终究会升起来。我们也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