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贞与徐公子的感情,在持续升温中,回头再看那位落选的刘公子,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财大气粗的自己,竟会输给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心里一直愤愤不平。
春去秋来,凉意渐浓,风萧萧兮草瑟瑟,徐苕郎与刘汉老两人,同时赶往省城,参加乡试,谁料,居然双双落榜。
要说,浪荡公子哥刘汉老遭此结果,还情有可原,毕竟他才疏学浅,志不在此,只是由于家人的逼迫,才会滥竽充数。
可是,文采斐然、饱读诗书的徐苕郎,为什么也会名落孙山呢?
原来,当时科举考试的内容是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格式刻板、内容空洞。
照此规矩答题,实在枯燥乏味,只适合死读书的书呆子,徐苕郎的满腹才情,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
拥有真才实学的人,反而无法考取功名,实现自己的抱负,在返乡的路上,徐苕郎难免有些心灰意冷,便随口向同科赶考的同乡人,抱怨了几句,评说了一番八股文的弊端。
不巧的是,这些话全都被同行的刘汉老听见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可是将这番话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回到常山后,心机男刘汉老就正式开始了他的报复行动,他花钱买通了当地官员,自己则化身为正义的使者,将徐苕郎路上所说的那几句牢骚话,予以上报。
这般运作下来,可怜的徐苕郎,就被官府冠上了一个“反对圣学,污蔑科考”的罪名。
在当年那个时代,这种罪名,是完全可以要人命的,徐、沈两家,万万没想到,金榜提名无望,反而大祸从天降。
幸亏沈必贵不惜重金,四处奔走,打通了各个关节,徐苕郎才免于一死,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终,他被发配到了遥远的辽阳戍边。
经此大难,原本沉浸在甜蜜爱情当中的润贞,如坠冰窟,整日躲在闺房里,以泪洗面,悲痛欲绝。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徐苕郎突遭流放,润贞还未来得及平复,岂料,沈家再逢变故。
转眼到了冬天,沈必贵染上重疾,医治无效,没有听见新年的礼炮声,就撒手人寰了。
沈必贵死后,留下了一大笔遗产,本应由润贞和母亲童氏来继承,可是,沈氏家族的其他兄弟,早就看准了这笔钱,如今,又怎会放过此等大好机会,便宜了外人呢。
他们联合起来,仗势欺人,以童氏母女本不算沈家人为由,说她们无权占有这笔财产,接着,便毫不掩饰贪婪的丑恶嘴脸,强取豪夺,把沈必贵的家产瓜分一空。
润贞母女俩被逼无奈,只好离开沈家,自谋生路。她们在市中心开了一间小茶店,依靠卖茶,勉强维持生活。
为了招揽生意,润贞不得不放下昔日大家闺秀的姿态,当街卖茶,笑脸迎客。
如此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抛头露面,立于市井,不免引来一些纨绔子弟,上前骚扰,好在润贞洁身自好,不卑不亢,一般的街头鼠辈,还是难以得逞的。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次,官府中的一个吴指挥,偶然路过润贞的小店,抬眼一望,便看中了正在柜台中忙碌的她。
此后几天,他连续到店里来喝茶,借机靠近润贞,对她的美色更是垂涎不已,结果,深沉没演几天,就装不下去了,竟然直接派人带着聘礼,登门求亲。
媒婆假意开导说:“徐公子远戍辽阳,死生未卜,姑娘何必苦苦等他,不如早早跟了吴指挥享清福。”
孰料,润贞坚决拒绝,她对母亲说:“徐郎为儿遭祸,背弃不义,儿宁愿等他到白头!”母女两人相依为命,童氏又怎会不了解女儿的心思呢,就委婉地拒绝了说客。
吴指挥也不是好惹的主,美人近在咫尺,怎肯轻易罢手,他又接二连三地派人来软磨硬逼,威逼利诱。
最后,甚至把花轿抬到了茶店门口,打算抢亲。虽然润贞看似一个生活落魄、身材娇弱的小姑娘,但她心若磐石,坚定不移,决意此生定不负徐郎,见吴指挥咄咄逼人,索性拿出一把剪刀,对准自己的颈部。
她厉声喝道:“只要让我上了轿,我必死在轿中!”
吴指挥没想到小姑娘竟如此刚烈,众人围观之下,也只好打消了强娶的念头,但这股恶气还是要出的,否则自己的颜面何在。
于是,盛怒之下,他命令手下的人,打杂泄愤,一顿折腾后,彻底损毁了润贞母女苦心经营的茶店。
润贞母女俩再一次流离失所,衣食无着。她们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巷尾,不知要去向何方,走着走着,恰巧遇见了当初与沈必贵有些交情的老驿丞,杜君常。
时过境迁,他没料到故人的妻女竟落得如此凄凉境地,出于同情,杜君常便在他所关辖的驿站中,拨出一间不起眼的偏房,将她们暂时安顿了下来。
一天,有四位穿着兵服的卒吏投宿驿站,童氏正在灶间烧饭。
她听到四个兵卒中,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年轻人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她就掀开门帘看去,口中不禁嘀咕道:“难道是他?”
童氏心中充满疑惑,索性凑上前去探问:“敢问客人尊姓大名?”
那年轻人转过头来,见到满面灰尘,发髻蓬松的童氏,脸上闪出一丝惊讶,但又好像不敢确定,便低声地回答:“晚辈姓徐名苕郎。”
原来真的是他,童氏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我是你的岳母啊!”
徐苕郎这时也确认了,眼前的这位老妇人,就是未婚妻王润贞的母亲,泪水也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心中不解地询问岳母,为何会流落到了驿站。
稍稍平静下来的童氏,红着眼眶将家中这两年来发生的种种变故,大致讲述了一遍,徐苕郎听得心如刀割,难过不已。
然后,童氏把徐苕郎领进屋里,历经磨难的一对有情人,终于见面了。依旧是不期而遇,既惊又喜,依旧是千言万语,难以倾诉,心中百感交集,只能四目相对,久久凝望。
碍于童氏在场,两人都有所拘束,只能任凭脸颊上不断流下的两行热泪,交流着这两年来的相思之苦。
童氏察觉到异样后,借口先去烧饭,便退出门外。屋中的一对恋人,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当天夜里,童氏和徐苕郎,分别把他们的遭遇,告诉了杜君常和其他三个兵卒。
众人听后,都唏嘘不已,异口同声说:“今日相遇,是天赐良缘,不可错过机会!”随即,开始分头张罗准备,当夜就在驿馆里,给这对苦命鸳鸯完了婚。
没有红纱罗帐,没有绣被锦褥,简陋不堪的洞房里,只有一对大红蜡烛,映照着两张久别重逢的笑脸。
两人相互依偎,深情对视,紧握着对方的双手,生怕这是一场梦,只要一松手,一切就都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
其实,这次徐苕郎与其他三个同伴,是奉命前往海南送公文,路过此地,因公务紧急,不能耽搁太久。
可是这对小夫妻能够重逢再见,乃是上天的极大眷顾,怎忍匆匆分别。
三个同伴理解他的苦衷,就商量好由他们三人继续前往海南办事,到那边就谎称有个同伴半路生病,在驿站中调养。待他们返回时,再与徐苕郎汇合,一同回辽阳复命。
虽然只有短短十天的相处时间,可对徐苕郎与王润贞来说,已是十分珍贵了。他们充满感激地送走了三位兵卒,计划着应该怎样享受这难得的蜜月时光。
谁知,命运再次跟他俩开起了玩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徐苕郎懈怠公务、偷度蜜月的事情,不知为何,竟传到了吴指挥的耳中。
他用尽手段都没得到的美人,就这样便宜了那个戍边的穷小子,霎时妒火中烧,恼羞成怒。
他立刻命令手下士兵,以“怠慢军务”为由,迅速逮捕了徐苕郎,并将他一顿乱棒打死在了公堂之上。
消息传到驿站,痛不欲生的润贞,本想殉情而亡,但她转念一想,觉得丈夫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丧命。因此,她请人写下状纸,自己跑到到县府里击鼓鸣冤。
自古,民告官,难于上青天,她不曾想,吴指挥与县令大人沆瀣一气,对她的状纸不但不予理睬,还斥责她扰乱公堂。官官相护的道理,润贞这回是有切身体会了,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另辟蹊径吧。
正在这时,吴指挥又厚颜无耻地派人来说亲,润贞本来就对他恨得牙痒痒,他竟还主动送上门来,一个主意顿时涌上心头。
她让母亲答应下这门亲事,并定好迎娶吉日,待嫁期间,她不准备嫁妆,却日夜打磨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没等到润贞手刃小人,为夫报仇,监察御史傅经纶却来到常山巡视,恰好下榻在了润贞借居的这个驿站。
听说傅大人秉公行事,执法严明,润贞抱着一线希望,姑且一试。
傅大人看过状纸,对此案非常重视,他派人传来吴指挥,亲自升堂审讯。起初,吴指挥矢口否认打死徐苕郎一事,还满口胡言说,他是逃避军务流窜他乡了。
傅大人可不是好忽悠的,很快,他就根据蛛丝马迹,派人在城郊的一座废砖窑中,找到了徐苕郎血肉模糊的尸体,紧接着,吴指挥被依法处死,徐苕郎的遗体,则由当地官吏出资,厚礼安葬。
出殡的那天,润贞一身缟素白衣,扶棺而行,悲痛之情,难以自持。
送葬的队伍来到郊外坟地后,大家忙着行礼下棺,没人注意到,润贞独自走到附近的一口深水池塘边,回头望了一眼丈夫的棺木,便纵身跃入了池塘中。
待人们将她打捞出来,为时晚矣,润贞早已气绝身亡了,于是,在场者落泪感叹之余,把他们夫妻二人合葬在了一个墓穴之中。
一对至情至爱的恋人,生前饱尝离别之苦,死后终于可以长相厮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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