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陆力还是个掷骰子的好手,常常摇出许多六,一邻居家的大姐姐总叫她六子,那时候陆力瞳孔里有光,右臂里如有龙脉,一摇骰子,骰子就有了神通,一松手,就准是六。所以那时候玩飞行棋陆力总是能最先起飞,最先到达终点。邻居家的大姐姐虽然只和我们的楼相隔一条窄窄的马路,但那条马路注定分割了我们的世界。大姐姐家在马路的西边,大宅大院,还有许多花草,树上总是停着六子外公养的信鸽,也因此六子常常借故去大姐姐的院子里窥探。院子里总有两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在打扫,浇花。她们说方言,六子和我们都听不懂。不过她们看到我们也不赶我们走,眼里满是嬉笑,只是那方言骇人,一张口就跟骂街似的。很多年以后六子才告诉我们,原来邻居大姐姐的宅子是国家分配的,她爷爷是军人,很大很大的军人。六子说完那句话眼里的落寞让我知道,他长大了。
有段日子,我们常聚在大姐姐家里一起玩飞行棋,也不知道谁定下了一个规矩,谁要是赢了谁就可以亲大姐姐脸颊一口,要是大姐姐赢了大姐姐可以亲所有人。大姐姐家里除了那两个女人以外,没有其他人,后来我们知道那两个是乡下请来的佣人。一开始,我们为了让大姐姐亲我们一口,我们都故意输,让大姐姐赢,这样就能保证每局都可以被大姐姐亲一下。但后来每个人都很想赢,这样就可以独占大姐姐的脸颊。这种改变让我清晰的感觉到我们不可能再是无邪的孩子了。当时我们以为赢最多的肯定会是六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丢出过一个六。四架飞机总在家里无法起飞,以至于最后大姐姐给了他好几个安慰吻。我想,丢不出六的前一秒钟,六子就已经喜欢上了大姐姐。
我对大姐姐的兴致不大,我常偷偷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到处瞎逛,有时候会在厨房里看到脆饼和糕点,我会拿起来使劲儿闻,手一抖,掉出些芝麻,我就把东西放回去,捏起芝麻放进嘴里含一会儿再嚼。被一个佣人发现过几次。我会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然后站在厨房里东张西望,她会走过来拿起糕点掰一半,一半放进自己嘴里,一半给我吃。然后告诉我,别告诉另一个佣人就好,即使是大姐姐发现也不会怪我们的。有次我不小心把烤鸭的酱汁打翻在我的衣服上,她就带我去大姐姐房间的浴室里洗澡,浴缸里放满了热水,她也顺便脱了衣服洗身子。我看见她胸口有一块红印,像是被谁咬的。她让我自己搓肥皂,然后把我衣服上弄脏的地方攒在手里不停的揉搓,胸前的两只白色信鸽也跟着跳起来,我泡在水里,感觉水温越来越热,越来越多,漫了出来。不一会儿衣服就干净了,她就开始给自己搓身子,我不敢从水里起来,我怕我一起来水就会变凉变少,她就没法泡了。后来她一把把我拽出来,给我裹上了好大一块毛巾。她吹头发的时候顺便也把我的衣服给吹干。从那之后,我告诉六子,大姐姐虽然是大姐姐,但还只是个姐姐,还不是女人,你再动心也是瞎操心,你们不可能是杨过和姑姑。
后来没几年,大姐姐走了,据说是去了地球的另一面,那里黑夜白天都颠倒,路上都是黄毛绿眼的大怪,但在那里每天可以吃到很多牛肉和面包,自来水管儿里有啤酒流出来。六子从此以后只玩纸牌不玩骰子了。
小兄弟们很快也都走散了,
只有我和六子一直在一块儿。
六子说,你懂得多,跟着你放心。
我跟六子说,你命好,我跟着你才好。
后来六子去了广东,又去了浙江,开始做起了抗蒙拐骗的勾当,我们也常联系,我只会在电话这头说一句,保重,千万保重,你不能进局子,局子里面全是男人,你要进去了,你这辈子就瞎了!六子总说,放心,我命好。
我去局子里保过一次六子,警察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他一直在墙上乱涂乱画,看见好几次了都。我和警察都一直觉得六子精神有了问题。我交了钱把六子捞出来后六子才告诉我,其实他是在墙上打广告。他搞起了办假证的事儿,而且一个月万把块钱不是问题。
在那个年代的那个年纪,六子算是第一批走上了soho道路的人。他说,只要干到娶了媳妇儿就收手。不到二十三岁,六子就已经有了三张银行卡,一个存折,存折里有一百万零六千。三张卡里分别是 三千,一万,和五万。
我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他说,城里人好骗,一个假证的成本还不到五毛钱,有时候可以直接要价一两万,最后定在八千成交,他们还都以为占了便宜。而且后来跟一些工厂合起来做,厂里要是召一些外来人口,廉价劳动力,健康证,上岗证,从业资格证什么的都包给了六子做。还有一些是厂长的亲戚,更是没话说。
最可笑的是,我见六子办过几次离婚证和结婚证,还有假存折。六子说,城里人脑子坏,有些男人结了婚又招惹了姑娘,就来做个假离婚证骗姑娘上床。也有做假结婚证骗家里分房子的。我说,那假存折有什么用,又取不出钱来。六子说,是老公赌钱,把真存折里的钱输光了,就办个假的在老婆那儿骗个心安。
那时候我一直觉得六子是在赚投机取巧的钱,后来我才明白,世上也没几个人踏实地赚良心钱,六子在一次酒后跟我说,其实走上这条路一方面是为了钱,另一方面是为了帮人,许多乡下人进城打工,明明他活儿比别人好,但是就是没上过学,随便一个工厂上班都要初中毕业以上的学历,要是不办假证,他们靠什么活下去。真的来不了,还不允许他用假的先活下来吗!我说,那你在他们身上赚钱也不合适吧。六子说,这些人他都只收三五块。也是因为这事儿办得地道,所以六子才总能接到工厂的活儿。
突然有一天六子来找我说,
他要去酒店打工了,那事儿不干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想娶媳妇儿了。
后来,六子消失了一阵子。
回来了时候他已经是两个女儿的爸爸了。
他问我什么时候才讨老婆。
我说 等你女儿大了 随便送一个给我。
他说 你这是瞎话 你不会喜欢的 你要趁早讨老婆。
我说 为什么。
他说 你喜欢年纪大的 我怕等你再大一点 就得讨个老妈子了。
那年六子二十四,我二十二。